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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來,舒曼才知昨夜下了雪。雪光映在窗紙上,越來越淺,東方透出緋紅的霞光,大雪下了一整夜,天亮時分終於晴了。
舒曼始終不明白杜長風要她交代什麼。
起牀簡單洗漱後,羅媽將早餐端進她的房間。羅媽是負責杜長風飲食起居的,早餐是饅頭,還有羅媽親自醃製的泡菜,格外開胃。本無多少食慾的舒曼居然喝了兩碗粥。杜長風顯然還沒起來,舒曼沒理會,自顧自在山莊裏閒逛。昨夜的雪下得很大,院子裏一片銀裝素裹,石榴樹的枝丫不堪重負,被雪壓得快垂到了地上。天井也是厚厚的雪。羅媽要舒曼別去井邊,怕滑進去。
杜長風其實是看着舒曼在院子裏逛的,蹦蹦跳跳,都十幾年了,還像個孩子。在他眼裏,她一直就是原來的樣子。他看見她跑出後院走進了白雪皚皚的竹林,這才嘆口氣,簡單洗漱,換下睡衣。又是一夜未睡,他只覺頭有千斤重,昏昏沉沉,於是推開臥室的窗透氣,目光習慣性地落在窗外那個湖上,彷彿被什麼刺到了眼睛似的,無法久久凝望。
那兩隻天鵝已經死了。十三年前就死了。
最先死掉的是"葉冠青"。當時已經臨近冬天,有一天清晨,他起牀後習慣性地望望窗外,立即駭然,他只看到了一隻天鵝!他連睡衣都沒換,光着腳跑到湖邊,這才發現"葉冠青"似乎生病了,縮在湖岸的水草裏發抖。他大叫,驚動了老梁,老梁說只怕是凍的,夜裏山裏的氣溫很低。他連忙將"葉冠青"抱進了屋,無論他怎麼開暖氣,用被子捂,"葉冠青"還是沒能熬到第二天,半夜的時候徹底僵硬了。他抱着僵冷的"葉冠青"號啕大哭,一遍遍地喚着它,就像當初在監獄裏呼喚這個名字一樣,他嚎得似乎快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老梁嚇得要死,連忙叫來林仕延,無濟於事,他的聲帶受到嚴重損傷,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復原,說話總是沙啞渾濁,甚是嚇人。他不準任何人碰"葉冠青",自己在後院找了塊地把它埋了,怕時間久了不記得地方,他特意在埋"葉冠青"的地方種了根竹子,以便跟其他的樹木區別開來。
不幸的是,"葉冠青"死後不到半個月,"丫頭"也病了,開始是不肯進食,也不飛了,無精打采地棲在湖邊,動也不動。杜長風急瘋了,一個電話打給林仕延,這是他自進瘋人院後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父親,求父親趕緊給"丫頭"找個醫生來看看。林仕延不敢耽擱,連忙召集仁愛醫院最好的醫生趕過去,開始醫生們以爲是林家二公子病了,一個個摩拳擦掌,都想好好表現一回,結果去了才知道原來是給一隻鵝看病,當即臉都垮了下來。這事後來被當地報紙披露,大意是說在很多窮人都沒錢上仁愛醫院看病的時候,居然有人利用醫療資源給一隻鵝看病,窮人的命居然抵不上一隻鵝云云。雖然報上沒有點名道姓,但話說得很是刻薄,明眼人都知道說的是誰,林仕延一向很重名譽,這次卻置若罔聞,因爲兒子的事對他來說,比天都大,名譽算什麼,那隻叫"葉冠青"的鵝死的時候,兒子近似崩潰的神情早已嚇到他,這次如果"丫頭"也出意外,兒子指不定會怎樣。然而,南方的氣候到底是不適合天鵝生活,無論醫生們怎樣搶救,動用了最尖端的醫療科技,還是沒能保住"丫頭"的命。杜長風抱着"丫頭",眼睜睜地看着它疲憊地閉上眼睛,那曾經亮如寶石的黑眼珠,在生病後就已經晦暗無光。杜長風知道大勢已去,無力迴天了,撫摸着它綿軟的脖子說了一段令在場醫生們都動容的話,他說:
"'丫頭',我們的緣分就此盡了,我難過,卻無能爲力,對不起……但無論如何,我都感激你,給了我一段多麼美好的日子。我不知道來世你是不是還會變天鵝,但我來世,肯定會變天鵝,如果那個時候你遇見了我,請一定記得要收留我,你可以以任何人的身份,就是不要以獵人的身份用槍口對準我,因爲我是爲你而生的,我只爲你飛翔。哪怕最後的結果仍然是墜落,也請讓我墜落在你的懷裏,就如你現在在我的懷裏一樣,讓我靜靜地送你去來世……"
……
"丫頭"輕輕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