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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早在有機會與心上人熟識之前,我們的心中也許充滿了奇特的感覺:我們早已認識他們。彼此似乎曾邂逅於某時某地,也許在前生前世裏,抑或是在夢行神遊中。在柏拉圖的《談話錄》中,阿里斯托芬尼斯把這熟悉的感覺解釋爲,心上人是我們失去很久的“另一半”,我們曾與其緊密相連。起初,人類都是雌雄同體,兩背兩脅,四隻手,四條腿,一個腦袋上有兩張臉,面對相反的方向。這些雌雄同體人威力強大、無比驕傲,以致宙斯不得不將他們一分爲二,一半是男,一半是女——從那剛起,每個男人和每個女人就一直在期盼與那本屬於他們的另一半合二爲一。
2.克洛艾沒有和我共度聖誕,但是在新年返回倫敦後,只要有可能,我們就分分秒秒廝守在一起,多半躺在我們的牀上,依偎在彼此的臂彎裏。夾在工作之間(當等待令人難受時,電話就成了呼叫對方的操縱纜)的我們過着典型的二十世紀後期城市的浪漫生活。室外的活動,諸如公園裏的漫步、書屋中的留連、餐館內的美食,都令生活趣味盎然。最初幾周,就如重新發現了原先同體人的另一半,在那麼多不同的問題上,我們都和諧一致,以致我們不得不認爲,儘管沒有明顯的分割痕跡,我們曾經定然是一個整體的兩個部分。
3.當哲學家設想烏托邦時,他們很少將之想象成一個集差別於一體的熔爐,而認爲這些假想的社會更多的是建立在思想相似、性質類同、有共同的目標和預想的基礎之上。正是這些一致使得與克洛艾共度人生充滿吸引力。在性情方面沒完沒了、不可調和的差別之後,我終於發現了一個人,她的笑話我無須詞典就能懂得;她的觀點與我的神奇般的接近;她的愛與恨就是我的愛與恨。和她在一起,我屢次發現自己在說:“太巧了,我正要說/想/做/談同樣的一件事情……”
4.愛情的批評家懷疑個性的融合,懷疑人與人之間的差別能夠完全消除,從而合二爲一。這懷疑的根源在於一種感覺,即接受相似比承認差別容易(相似的方面不必要找出來);在沒有相反的證據時,我們總是找到自己知道的,而非不知道或恐懼的東西。我們相愛乃是因爲缺少互相瞭解,而用渴望填補了無知。然而,就像批評家指出的那樣,時間將會告訴我們,分開我們身體表皮的不僅是肉體的界痕,而且代表了更深層次的心理差異,想要超越則是愚蠢的行爲。
5.因此,就成熟的愛情而言,人們不會在第一眼就跌入愛河。只有當弄清水的深淺,纔會跳入其中;只有在互相交流了以往的經歷,交流了政治、藝術、科學的觀點,以及晚餐的喜好之後,兩人才能決定是否相親相愛,這是一個在互相理解和肯定的基礎之上的決定,而非想象中的共鳴與吸引。對成熟的愛情來說,只有真正地瞭解了對方,纔會讓愛有孳生的機會。真正的愛情(“恰恰總是誕生在我們知道之前)與常情背道而馳,不斷增加的瞭解,既可能是一種吸引力,又可能是一種障礙——因爲它使烏托邦與現實發生危險的衝突。
6.記得是在三月中旬的一天,當克洛艾向我展示她新買的一雙鞋時,我意識到,無論我們之間存在多少令人興奮的相似點,克洛艾也許並不是宙斯殘酷地從我身上分割開來的那一半。作出這樣的結論可能有些學究式的迂腐,但是鞋子是美學的重要象徵,從廣義心理學的角度說,也是差別存在的重要標誌。我經常發現,身體的某些部位和某些穿着相對於另一些部位和穿着更能反映一個人:比如鞋子相對於套衫、拇指相對於肘彎、內衣相對於罩衫、腳踩相對於肩膀。
7.克洛艾的鞋子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客觀地說,沒有(但是誰又會客觀地去愛?)。鞋子是克洛艾在星期六的上午從國王大道的一家商店裏買來,準備穿着去赴那天晚上的個派對。我理解設計師嘗試融和高跟鞋和平跟鞋特點的意圖:木屐式的坡形鞋底,跟部急劇升到一把匕首那麼高,但寬度又寬似平底鞋的鞋面。高高的後幫用一根裝飾着蝴蝶結和星星的結實帶子圍攏,有點兒洛可可式的纖巧繁瑣。這鞋子製作精巧,造型完美,屬於當下流行的一種——然而也正是我討厭的一種。
8.“難道你不喜歡?”滿懷對剛買的鞋子的興奮,克洛艾誇張地說,“‘我要每天都穿,你不覺得它們美極了?”
儘管我愛她,但那根可以將這雙鞋子變成我的愛物的魔棒卻失去了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