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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於是詳細的告訴我,說是‘大約從去年春天以來,她就見得黃瘦,後來忽而常常下淚了,問她緣故又不說;有時還整夜的哭,哭得長富也忍不住生氣,罵她年紀大了,發了瘋。可是一到秋初,起先不過小傷風,終於躺倒了,從此就起不來。直到嚥氣的前幾天,才肯對長富說,她早就像她母親一樣,不時的吐紅和流夜汗。但是瞞着,怕他因此要擔心,有一夜,她的伯伯長庚又來硬借錢,──這是常有的事,──她不給,長庚就冷笑着說:你不要驕氣,你的男人比我還不如!她從此就發了愁,又怕羞,不好問,只好哭。長富趕緊將她的男人怎樣的掙氣的話說給她聽,那裏還來得及?況且她也不信,反而說:好在我已經這樣,什幺也不要緊了。’
“她還說,‘如果她的男人真比長庚不如,那就真可怕呵!比不上一個偷雞賊,那是什幺東西呢?然而他來送殮的時候,我是親眼看見他的,衣服很乾淨,人也體面;還眼淚汪汪的說,自己撐了半世小船,苦熬苦省的積起錢來聘了一個女人,偏偏又死掉了。可見他實在是一個好人,長庚說的全是誑。只可惜順姑竟會相信那樣的賊骨頭的誑話,白送了性命。──但這也不能去怪誰,只能怪順姑自己沒有這一份好福氣。’
“那倒也罷,我的事情又完了。但是帶在身邊的兩朵剪絨花怎幺辦呢?好,我就託她送了阿昭。這阿昭一見我就飛跑,大約將我當作一隻狼或是什幺,我實在不願意去送她。──但是我也就送她了,母親只要說阿順見了喜歡的了不得就是。這些無聊的事算什幺?只要模模糊糊。模模糊糊的過了新年,仍舊教我的‘子曰詩云’去。”
“你教的是‘子曰詩云’幺?”我覺得奇異,便問。
“自然。你還以爲教的是ABCD幺?我先是兩個學生,一個讀《詩經》,一個讀《孟子》。新近又添了一個,女的,讀《女兒經》。連算學也不教,不是我不教,他們不要教。”
“我實在料不到你倒去教這類的書,──”
“他們的老子要他們讀這些,我是別人,無乎不可的。這些無聊的事算什幺?只要隨隨便便,──”
他滿臉已經通紅,似乎很有些醉,但眼光卻又消沉下去了。我微微的嘆息,一時沒有話可說。樓梯上一陣亂響,擁上幾個酒客來:當頭的是矮子,擁腫的圓臉;第二個是長的,在臉上很惹眼的顯出一個紅鼻子;此後還有人,一迭連的走得小樓都發抖。我轉眼去看呂緯甫,他也正轉眼來看我,我就叫堂倌算酒賬。
“你藉此還可以支持生活幺?”我一面準備走,一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