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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拉里,憑你對梵的理解,想必覺得這些美好景象只是幻相吧。”
“印度人並不認爲世界是幻相,而是主張世界不同於梵的實相。幻相只是熱衷於此的思想家發明的概念,藉此說明無限之神何以創造有限的萬物。其中又以吠檀多學派的商卡拉最有智慧,直指這是解不開的謎團。這麼說好了,困難之處在於解釋爲什麼梵天要造萬物,畢竟梵天就是福澤與智慧,永不更迭,永保靜止,什麼都不缺乏,什麼都不需要,既不改變,也不衝突,十全十美。凡是問這個問題,得到的解答通常是,梵天造物純屬好玩,不帶任何目的。但是你只要想到洪水、饑荒、地震和颶風,還有各種折磨人的疾病,就不免興起正義感,這些災難竟然只是兒戲。象神大師慈悲爲懷,並不採信這種說法,而把世界當作梵的表徵、完美的滿溢。根據他的教誨,神無法不創造,世界是神性的表現。我問他,既然如此,衆生唯一的出路卻是擺脫世間枷鎖,豈不可悲嗎?象神大師回答說,塵世的滿足只是暫時的,唯有無限的神可帶來長久的幸福。但是,即使時間永恆,善仍是善,白依然白;中午的玫瑰雖不比清晨來得嬌美,曾經嬌美的事實並不會變。世間萬物都有終點,傻子纔會以爲一切不變,但是更傻的是不去把握當下,及時享樂。如果事物的本質就是改變,不妨把它當作人生哲學,濯足清流,抽足再入雖非前水,依然沁涼不減。
“雅利安人初次來到印度的時候,把可知的世界當成不可知世界的表徵,但是依然覺得世界既舒適又美麗。但是好幾個世紀過後,長年南征北討的勞累,加上煞人的氣候,消磨了他們的活力,成爲入侵異族的獵物,因此只看見生命的醜陋,渴望超脫輪迴。但是,爲什麼西方國家——美國尤其如此——會害怕腐敗、死亡、飢渴、疾病、衰老、愁恨和虛幻呢?我們其實有旺盛的生命力。我坐在小木屋抽菸斗的時候,覺得精神處於巔峯,精力亟欲找到出口。我絕對不要離世而居,而是要在俗世裏生活,享受世上萬物,探索其中神性。如果那些狂喜的時刻確實就是梵我合一,並且如同他們所說,只要了結今生業報,就不會再入輪迴,我會大感惶恐,因爲我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投胎轉世,也願意接受形形色色的人生,不怕任何憂傷痛苦。唯有一個又一個的人生體驗,才能滿足我的渴望、活力與好奇心。
“第二天早上,我動身下山,一天後到達靜修院。象神大師看到我穿上歐式服裝,感到十分詫異。我在山中小木屋就先換好了,因爲山上比較冷,下山時也沒想到要脫掉。
“‘大師,我是來道別的,’我說,‘我打算回家了。’
“他沒有開口,一如平常地盤腿坐在虎皮平臺上,前面火鉢裏點着一炷香,空氣微微帶有香味。如同我們初次見面,他形單影隻地打坐,凝神盯着我瞧,好似看穿我內心深處。我知道他已經瞭解來龍去脈。
“‘很好。你離家太久了。’大師說道。我跪了下來,他替我祈福。我起身的時候,雙眼泛着淚。大師的人格崇高聖潔。我實在三生有幸才能認識他。我向院中信徒們告別,有的修行多年,有的比我晚來。我把僅剩的衣物和書籍全都留下,想說也許能派上用場,然後背起揹包,穿着來時那套舊長褲和棕大衣,戴頂破帽子,緩步走回鎮上。一個禮拜後,我在孟買搭船前往馬賽。”
我們兩人雙雙沉默,沉浸在各自的思考中。儘管我已十分疲累,仍急着想問明白某件事,終於還是開口。
“拉里啊,小老弟,”我說,“你這段漫長的旅程,始於對邪惡的叩問,才能堅持下去。但說了老半天,你卻沒提到有沒有找到初步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