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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好像結束了?但是,或許有一些讀者希望知道我們在前面提到的那些人物中的每一個人,此刻正在幹什麼吧?好,我們準備滿足他們的這一要求。
安娜·謝爾蓋耶夫娜前不久嫁了人,不是出於愛情,而是出於一種信念,她相信丈夫會成爲一位俄國未來的政治家。此人非常聰明,是一位實踐經驗豐富、意志堅強,並且具有出色的辯才的法學家。他還很年輕,心地善良,但對人冷若冰霜。他們生活得非常和諧,大概會獲得幸福……大概會獲得愛的。×公爵夫人死了,她一死就被人忘記了。基爾薩諾夫兩父子就在馬利因諾定居了。他們的事業開始好轉。阿爾卡季成了一名熱心的當家人,他們辦的“農場”年年都有相當可觀的收入。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當上了民事調解員[227],並且竭盡全力辦事,他不停地在自己的地區裏奔忙,經常發表長篇演說(他始終堅持一種意見,認爲對農民應當“開導”,也就是說要經常把同樣的話反覆說上幾遍,直到他們厭倦爲止)。不過,說老實話,兩方面的人還是都對他不盡滿意:那些受過教育的貴族說起解放這個詞來(他們唸的時候,鼻子一哼,相當含糊),樣子一會兒很優雅,一會兒又很憂鬱;那些沒有受過教育的貴族則蠻橫無理地大罵“這些個解放”。對於這兩種人來說,他都顯得太軟弱。卡捷琳娜·謝爾蓋耶夫娜生了個兒子科里亞。而米佳則已經可以四處亂跑,而且會說話了。菲尼奇卡·菲多西亞·尼古拉耶夫娜除開丈夫和米佳之外,最喜歡自己的媳婦,要是她媳婦坐下來彈鋼琴,她就高高興興坐在媳婦身旁,整天不離開。我們也順便提一下彼得。愚蠢和老氣使得他完全變呆了,他老是把e這個音發成IO,把“現在”念成“欠在”。不過他也結了婚,而且從妻子那裏得到了一份可觀的嫁妝,妻子是市郊一個菜園主的女兒,曾經拒絕過兩個很好的求婚者,原因只是他們沒有手錶,而彼得不僅有手錶,而且有一雙上過拉克油漆的半腰筒靴子。
在德累斯頓的布柳列夫涼臺上,每天下午兩點到四點這個最適合散步的時間裏,您可以碰到一位將近五十歲的人。他的頭髮已經灰白,好像還患有痛風病,可是他的長相還很漂亮,穿着非常講究,而且還帶有一種只有在上流社會生活很久的人才有的特殊印記。那就是巴維爾·彼得羅維奇。他離開莫斯科出國,爲的是恢復健康,卻定居在德累斯頓。他在這裏多是與英國人和過路的俄國人交往。同英國人在一起時,他舉止樸實,近乎謙遜,但不失尊嚴;他們發現他有點乏味,但尊重他是一位完美的紳士,“a pefect gentleman[228]”。對俄國人他比較隨便,他隨意發脾氣,既挖苦自己,也嘲笑別人。不過,他的這些舉動卻使人覺得可愛,既顯得漫不經心,也並不失禮。他堅持泛斯拉夫派的觀點,大家都知道,這在上流社會,通常被稱爲tres distingue[229]。他任何俄文書報都不看,但他的書桌上卻擺着一個俄國樹皮鞋形狀的菸灰缸。我們的旅遊者很喜歡去找他。暫時處於反對派地位的馬特維·伊里奇·科里亞金在去波希米亞溫泉療養途中,堂而皇之地拜訪過他。他同當地人見面次數不多,但他們對他幾乎達到崇拜的地步。倘使要弄一張去宮廷演奏廳或者劇院的戲票,誰也不能像der Herr Baron von Kirsonoff[230]那樣迅速而容易地搞到。他總是盡力做好事,因此博得了一點名氣:他沒有白做交際場上的明星!但他生活相當艱難……比他自己想象的難得多……只消看看他站在俄國教堂裏,身子靠在牆上,開始沉思默想,好久都不動彈,痛苦地咬着嘴脣,然後突然醒悟過來,幾乎叫人毫不察覺地畫十字,就……
庫克什娜也到了國外。她現在在海德堡,已經不再研究自然科學了,而是研究建築學。用她的話來說,她在建築方面發現了一些新的規律。她仍然同大學生們接觸,特別是同年輕的俄國化學家和物理學家來往。在海德堡,這樣的人多得很,在初來的時候,他們對事物的清醒觀點使幼稚可笑的德國教授們感到震驚,後來他們的無所作爲和無比的懶惰又使那些教授感到同樣喫驚。西特尼科夫同兩三個這一類的年輕化學家一塊兒在彼得堡走來走去,他們連氫、氧都分不清楚,但卻滿腦子裏裝的是否認和自尊,還有那個偉大的葉利謝耶維奇也在一起。西特尼科夫現在準備成爲一位偉大的人物,照他自己的說法,他是在繼承巴扎羅夫的“事業”。據說,前不久,有人打了他一頓,不過他馬上進行了報復:在一家不知名的小報上寫了一篇不起眼的小文章,暗示打他的人是個膽小鬼。他把這叫作諷刺。他父親還是照舊隨心所欲地使喚他,可妻子卻罵他是個大傻瓜……和文學家。
在俄羅斯一個遙遠的角落裏,有一座不大的鄉村公墓。幾乎同我們所有的公墓一樣,它的外貌是叫人見了傷心的:它四周的水溝早已長滿雜草;灰白的木製十字架都已倒下,在它自己的、曾經油漆過的頂蓋下腐爛;石碑都被移開了,似乎是有人把它們從下面抬上來的;兩三株光禿禿的小樹,勉強遮住一點陽光;一羣羣的綿羊在墳墓中自由自在地走來走去……但在它們中間,卻有一座墳沒有人觸動過,也沒有讓牲畜踐踏過,只有鳥兒在黎明時分落在它上面歌唱。它四周圍着鐵柵欄;它的兩端種着兩棵小樅樹:葉夫格尼·巴扎羅夫就埋葬在這個墳墓裏。常常有一對年邁體衰的老夫妻從不遠的村子裏來到墳上。他們相互攙扶着,邁着沉重的步伐走來,他們走到鐵柵欄前,就趴着跪在地上,傷心地痛哭好久。他們久久地注視着那塊無言的石頭,他們的兒子就躺在它的下面;他們簡短地交換幾句話語,便拂去石頭上的塵土,扶正樅樹的枝葉,於是又禱告起來。他們不能離開這個地方,他們似乎覺得,從這裏離他們的兒子要近一些,好像跟他們對兒子的回憶也更近一些……難道他們的禱告,他們的眼淚一點效果也沒有嗎?難道愛,神聖的、無限忠誠的愛不是萬能的嗎?啊,不!不管埋藏在墳裏的是一顆多麼熱情、多麼有罪、多麼具有反抗力量的心,長在墳上的花朵還是用它那天真的眼睛平靜地望着我們,它們對我們不僅敘說着永恆的安寧,也給我們敘說着“冷漠”的自然界偉大的安寧;更敘說着永恆的和解和無限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