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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我一直住在这儿。过去六年我经历了多少事!”但我并没有说出来。我迎合着他的虚荣。他对我有自己的一套看法,而且他确实是在这破商店找到我的,看到我还在经营世代相传的生意。他对自己是谁,对自己所做的事也都有他的看法,他刻意和我们这些人拉开距离。
我对他的虚荣并不感到厌恶。相反,我挺喜欢的,这感觉就像多年前在海岸那边听纳扎努丁讲故事,讲他在殖民地小镇上如何走运,如何享受生活等等。我没有像梅迪那样拍案叫好,但面前的因达尔让我感到敬佩。我撇开他让我感到的不满,忘了自己的落伍,干脆直截了当地羡慕他的成功,羡慕他的伦敦式衣服,还有这些衣服表现出的优越感,他的旅行,他在领地的房子,他在理工学院的地位。这让我感到放松。
见我表示出对他的羡慕,没有显得是在和他攀比或对抗,他也松了一口气。我们一边喝着雀巢咖啡一边聊着,梅迪动辄大呼小叫,用下人的方式表现出他的羡慕。而作为主人,我也满怀羡慕。总之,因达尔放松下来。他态度温和,很有礼貌,对我们也很关心。就这样,我们聊了大半个上午,我觉得我现在总算找到了一个和自己同类的朋友。我正迫切需要这样的朋友。
我不但没有扮演好主人和向导的角色,反而被他带着跑。这也不是多荒谬的事。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开车带他去镇上转,发现我所熟悉的重要地方只消几个钟头就能跑遍。
我们去了河边,码头附近有一条破烂不堪的散步小道。还有码头。还有修船厂——波纹铁皮搭的棚子,四面敞开,里面堆满生锈的旧机械。沿河而下,我们来到了大教堂的废墟,那里早已芳草萋萋,看起来很古老,仿佛是欧洲的东西——不过只能站在路边看。灌木长得太茂盛,且此地向来以毒蛇多而著称。接着我们到了破破烂烂的广场,广场上的雕塑被破坏得只剩下底座。殖民时代的政府办公楼所在的街道两边栽着棕榈树。然后我们把车开到公立中学,参观了枪支储藏室腐朽发霉的面具,因达尔觉得挺没劲。后来我们又去了凡·德尔·魏登旅馆和马赫什开的汉堡王,因达尔是到欧洲见过大世面的人,对他来说,这些东西实在不值一看。
我们还去了非洲人聚居的城区和流民搭建的棚屋区(有的地方我还是头一次进去),看了那一个个垃圾山,那凹凸不平、尘土飞扬的马路,还有躺在路边灰尘里的旧轮胎。在我的眼中,垃圾山和旧轮胎是非洲城区和这破烂小镇的特色。这里的小孩四肢细长,能从轮胎上翻着漂亮的筋斗下去,或者在上面跑、跳,弹得老高老高。但我们开车经过时已近中午,没有看到翻筋斗的小孩。我意识到我让因达尔看的都是垃圾,确确实实是垃圾。(上面什么都没有的纪念碑,只有底座的雕塑!)我决定就此打住。还有急流和小渔村没有看,不过它们都划归领地了,因达尔已经看过。
然后我们开车去领地——小镇与领地交界的地方原来是一片空地,现在从村子里来的人在此搭满了各种棚屋。和因达尔在一起,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头一次看到这些棚屋:棚屋之间的红色土地上四处流淌着黑乎乎的或者灰绿色的污水,空地上种满了玉米和木薯。我接着往前开的时候,因达尔突然问:“你说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六年。”
“你什么都带我看了?”
我还有什么没有带他去看?没有带他到一些商店、别墅、公寓里面,没有带他去看希腊俱乐部,还有酒吧。不过我可不想带他去酒吧。当我用他的眼光来看的时候,我惊奇地发觉我确实没让他看到什么东西。尽管小镇有诸多不足,我过去一直把它看成真正的城镇。而现在,我发现它只是一堆挤在一起的破烂的棚屋。我想我一直对这里有抵触情绪,我只是视而不见,和周围我认识的其他人一样——而在内心深处,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和他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