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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知道因达尔这个人的。你也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最看重的事情是家里的富有。你还记得他家住的大宅院吧。你要是住在这样的大宅院里,我想你一天可能会有十次、十二次甚至二十次想起自己很富有,或者几乎比所有人都富有。你也许还记得他过去是怎么过日子的。他从不提钱,但钱就在那儿。可以说,金钱让他觉得自己变得神圣了。我想有钱人大概都是这样。因达尔从来没有摆脱掉这样的想法。那个组织没有让他重新变成有钱人,但它让他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神圣。组织使他超越了芸芸众生,把他摆到和非洲的大人物平起平坐的位置,这个政府请他,那个政府请他,被外交部长、总统接见什么的。后来美国人发现从中捞不到什么好处,于是该组织彻底垮掉,因达尔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因达尔去了美国,到了纽约。出于对自我身份的认知,他住进了一家昂贵的旅馆。他见到了他的美国伙伴,这些人都不错。不过这些人想把他引向的方向让他很不快。他觉得这些人想把他引向一些小的事情,他装作没有注意到。我不知道因达尔想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什么。不对,我知道。他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想继续维持原来的样子。他把这看成是自己应得的待遇。他在纽约花钱大手大脚,钱很快就要花光了。终于有一天,他硬着头皮去找便宜一点儿的旅馆。他心里根本就不想找,因为这等于承认自己就快完蛋了。这些便宜的旅馆让他感到害怕。他说,在纽约,跌就跌得很快。
“他曾经和一个人关系很密切。他很早就在伦敦遇到此人,两人后来成了朋友。但一开始,情况不是这样:他觉得这人很傻,对这人没有好脸色。说起这个,因达尔总是觉得很难堪,因为他第一次在伦敦遇到麻烦的时候,正是此人拉了他一把。他让因达尔恢复了自信,让他以积极的心态看待非洲和自己。也是他发掘出了因达尔的好点子。因达尔后来越来越离不开这个人,他把这人摆到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你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达尔在纽约经常和他见面,一起吃饭、喝酒,或者在办公室开会。不过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每次都是回到旅馆房间,然后继续等。因达尔的心情越来越差。有一次,这人邀请因达尔晚上到他家里吃饭。这人家里很豪华。因达尔在楼下通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乘坐电梯上去。开电梯的人一直等着,看着,直到房间门打开,因达尔被叫进去。一进去,因达尔就大惊失色。
“他原来把这人摆到和自己平等的位置,把他当朋友,他对这人无话不说。现在他才发现,这人富可敌国。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豪华的房子。你和我可能会觉得蛮有意思,我是说钱。但因达尔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到了那里,看到金碧辉煌的屋子,看到那些昂贵的物件和画作,他如梦方醒。他对这人无话不说,他和这人说过所有令他焦虑的小事,而这人几乎从未跟他说过这些。这人不知比他神圣多少倍,因达尔哪里受得了。他觉得自己受骗了,受到了愚弄。他已经离不开这个人。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通过这人来验证;他从这人身上寻求精神支持。他把这人当成自己的同类。突然间,他发觉自己被人狠狠地耍了。这些年来,自己一直被人以最恶劣的方式利用。他失去了这么多,耗费了这么多热情。所有那些建设性的想法!非洲!这人的豪宅里,晚宴上,哪里有半点非洲的痕迹?没有危险,没有损失。他的私人生活,他和朋友们在一起的生活,原来和外面呈现出来的竟是判若天壤!我不知道因达尔原本希望得到什么。
“饭桌上,因达尔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到一个年轻女人身上。这女人嫁给了一位老记者,这老记者过去写过书,赚过不少钱。因达尔对这个女人满腔仇恨。她为什么嫁给那老人?可笑之处?因为这顿饭显然是为这女人以及和她偷情的人安排的。这两个偷情的人也没有过多掩饰,但那老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只是絮絮叨叨地谈论三十年代的法国政治,仍旧把自己当作叙述的中心,一直在说他见过哪些要人,这些要人亲自和他说过哪些话,等等。谁都没在听他说,他也不太在意。
“但这老人仍是一位名人。因达尔对此考虑过很多。他尽力站在老人这一边,摆出更痛恨其他人的样子。然后老人注意到了因达尔,于是开始说起旧时的印度,说他曾在某个著名的土坯屋和甘地见过一面。但你知道,因达尔根本不喜欢甘地和尼赫鲁这些话题。他想自己那天晚上不是来陪老年人聊天的,于是对那老人很不客气,比其他人还要没礼貌得多。
“所以晚饭后,因达尔非常紧张。他想起自己找的那些廉价的旅馆,下电梯的时候心里慌得要死,他以为自己要昏倒了,但出来后就没事了,心情也平静下来。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他想自己该回家了,该离开了。
“后来他一直是这种状态,动不动就想到回家。他有个梦中故乡。没想着回家的时候,他就做各种各样低贱的工作。他知道自己本可以有更大作为,但他不愿意行动。我想他喜欢听人说他大材小用。我们现在也放弃了。他不想再冒任何风险。他宁可自我牺牲,这想法更稳妥,他喜欢这种表演。我不说了,等你回来自己去看看他吧。”
凯瑞莎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她在谈论因达尔的时候,深深地打动了我。回家、离开、别的地方——多少年来,这些念头以各种形式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在非洲的时候,这些念头和我如影相伴。在伦敦,在旅馆的房间,有些夜晚它们让我彻夜难眠。这是自欺欺人。我现在才发现,这些念头表面上能给你以慰藉,实际上是在削弱和摧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