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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起這些事時臉上的笑很淺,但卻是發自內心的。也許他自己也沒意識到,這是他從一心撲在妹妹的媽媽身上能捕捉到的僅有的溫暖。陳樨又心疼又鄙夷,不置可否地說:“可惜我沒有這樣的哥哥。大人們讓我把川子當親哥,可他就知道惹了事找我擦屁股。難怪樂樂那麼依賴你。”
“那倒沒有。我媽沒生病以前,衛樂纔不會聽我的話。她什麼都愛跟我爭,大人給了我們兩顆糖,她喫掉了自己的,還非要我那顆,不給就哭個不停。那時我也不懂事,我其實不喜歡喫糖,可是我討厭她在我媽面前哭。我媽每次都要我讓給她,因爲我是哥哥。有一回因爲搶一塊兒橡皮,她撕了我的暑假作業,正好被我爸看到了。我爸護着我,踹了衛樂一腳。她從小就怕我爸,哭都不敢哭,那天晚上又發燒驚厥了一回。我媽和我爸爲這件事動了手,兩人沒完沒了地吵。衛樂退燒後,我把橡皮給了她,她開心壞了。可我爸接下來的大半年都沒回家,我媽總坐在馬廄旁發呆。從那次後,無論她要什麼,只要我有,我都讓給她。”
“她爲什麼要跟你爭呢?她已經得到你媽所有的關注了。”陳樨思忖道:“你有沒有想過,她大概是希望你也能多關注她,所以纔在你面前撒潑胡鬧。”
“我媽也這麼說。可我那時只覺得很煩。後來還是因爲橡皮出了事。村口的小賣部有整套花裏胡哨的橡皮在賣,水果味兒的,衛樂很喜歡,纏着我給她買。她把新買的橡皮帶到教室,班上有女同學說自己有一套一模一樣的橡皮不見了,非說是衛樂偷走了她的。放學後衛樂被幾個同學拖到學校的後山,讓她把橡皮還回來,還要給她一點兒教訓。我在學校門口沒有等到衛樂出來,到處找她,在認識的人那裏聽說了這件事兒。我趕到了後山,看到她被人圍着,一個勁兒地哭,也不辯解,摟着那盒橡皮怎麼都不撒手。我本來要衝上去的,對方只是幾個低年級女生,她們在我面前不敢怎麼樣。可我那時偏偏挪不動腳。我煩透了那盒橡皮,煩透了看着她哭。買橡皮的錢是我一個星期沒喫早餐攢下的,本來想給自己買本字典,衛樂只知道惦記她想要的東西。我不想再聽我媽說‘別讓你妹哭,你是哥哥’。我什麼都讓給她了,可是憑什麼?因爲我和她同時投胎到一個子宮,結果我先被生了出來?”
陳樨嘆了口氣,又聽衛嘉接着說道:“於是我自己回了家。我以爲對方只是幾個小女生,繳了衛樂的橡皮,像以前那樣取笑她一會兒就散了。沒想到衛樂護着橡皮,把其中一個女生的手咬出了血,對方一氣之下扒了她的衣服。她就這麼光着身子從學校走回了家,手裏只揣着她的橡皮。她到家的時候天還沒黑,回來的路上要經過村口的大路……”
他沒再往下說。陳樨完全可以想象那個畫面。她潤了潤喉嚨才輕聲問:“你媽後來又打你了?”
“沒有。”衛嘉搖頭,“我去學校後山把衛樂的衣服撿了回來,衛樂不願意穿。她說我是壞人,她看到我從後山走開了。還說我不是她哥哥,以後也不許我叫她‘樂樂’。我媽讓我抱着這些衣服在院子裏跪了一整晚。衛樂看我半夜還跪着,又想拉我起來,哭着去問我媽爲什麼要罰我。不好的事情她總是忘得很快。那件事後村裏的人都拿衛樂當笑話看。我爸回來去學校鬧了一場,那幾個女生才向衛樂道歉。可衛樂再也不願意上學,我爸媽沒勉強,替她辦了休學手續。我媽自己在家教她最基礎的知識,讓我跟我爸去了城裏生活,只有節假日我們纔會見面。後來的事我好像跟你提過,過了幾年,我爸有了外遇,我媽被查出肝癌晚期,沒有人再顧得上衛樂。她照顧不了自己,我不管她又能怎麼辦呢?”
“她不是孤兒,你爸還在呢!我剛纔還說他心疼你,真的心疼兒子應該替你分擔纔對。說起來這都不叫‘替你’分擔。他是親爸,衛樂首先是他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