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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陰沉的星期四下午,艾德琳站在旅店後陽臺的欄杆旁看着海,藉着手中咖啡杯的溫度溫暖手心。她發現浪比一小時前更大了,海水變成了鐵的顏色,就像古老戰船的顏色,浪花末端的細白泡沫在天際跳躍着。
她有點希望自己沒來這裏。她來這兒是爲了幫朋友看店,也當是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機會,現在看起來,這似乎是個錯誤的決定。從一開始天公就不作美,收音機裏整天都在播報大風暴正從東北方向往這裏移動的消息。她可不想在這兒碰上停電,否則可能會有好幾天不能出門。除了糟糕的天氣,沙灘還令她想起全家人共度假期的那些時光,那個時候,她的生活還很幸福,世界仍然如此美好。
她曾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爲自己很幸運。她在學生時代遇到了傑克,那時他是法學院一年級的學生,他們是一對公認的金童玉女。他身材修長,一頭黑色鬈髮;那時的她比現在瘦,棕發藍眼。兩人的結婚照掛在客廳裏最顯眼的地方,就在火爐的正上方。他們二十八歲的時候有了第一個孩子,在接下來的三年裏,又陸續添了兩個。她跟很多女人一樣,懷孕時變胖,生育後卻減不下來。不過她一直在努力,即使沒法恢復到跟從前一樣,但比起大多數和她同年紀生過孩子的女人,她覺得自己還可以。
那時她很快樂。她喜歡烹飪,喜歡把家裏整理得乾乾淨淨。全家人會一起上教堂,而且她也盡力和傑克一起保持活躍的社交生活。當孩子們開始上學後,她自願去班上幫忙,參加親子交流會,還參與了主日學校[1]的活動。學校組織郊遊,需要人開車接送時,她也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她聽過無數場孩子們的鋼琴演奏,還觀看過戲劇表演、棒球和橄欖球比賽,她曾經帶大家去迪斯尼樂園玩,看到第一次去的孩子們臉上露出開心的表情時,她不禁開懷大笑。在她四十歲生日那天,傑克在鄉村俱樂部幫她安排了一場生日宴會,有將近兩百人蔘加,那晚充滿了歡聲笑語,大家都很盡興。可是,當晚回到家她裸着身體上牀時,卻發現傑克沒有看她,反而關上了燈。她知道他不可能那麼快就睡着,他只是在裝睡。
現在回想起來,她早就應該從這些蛛絲馬跡中察覺到,事情並不像表面上那樣簡單。可是丈夫把三個孩子的事都丟給她,讓她無暇去深究。而且,她從不奢望兩人之間的感情不會遭遇低潮。她結婚這麼多年,對這一點已經很清楚了。她只是認爲激情總會回來,所以不必擔心,但是這一次她錯了。還不到四十一歲,她就開始對自己的婚姻憂心忡忡。逛書店時,她會繞到心靈勵志類的書架前,專挑關於“如何讓婚姻更美滿”的書看。有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在期待未來的慢節奏生活,她開始想象自己當祖母的樣子,想象跟傑克重新享受二人世界與彼此相互陪伴的時光。也許到了那個時候,他們的關係就可以恢復如初了。
差不多就在那時候,她看到了傑克跟琳達・嘉斯頓共進午餐的一幕。她知道琳達是傑克的公司在格林斯布洛分區辦公室的同事,雖然她的業務是遺產法,而傑克負責的是一般訴訟,但艾德琳知道他們的案子有時也會重疊,必須一起合作,所以看到他們共進午餐,她並不太驚訝,艾德琳還從窗外對他們微笑。雖然琳達跟艾德琳不熟,但畢竟也來過家裏幾次,跟她還挺談得來——儘管琳達單身,又比她年輕了十歲。然而,直到進了餐廳,她才注意到他們兩人相視的溫柔神情,她確信,他們的手正在桌子下面相互牽着。
她在那兒呆站了好久好久,終於趁他們沒注意到之前匆匆轉身離開。
不願意面對現實的她,晚上做了傑克最愛喫的菜,並對白天所見隻字不提。她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而時間越久,她越能說服自己。也許是她想錯或看錯了;也許琳達剛巧心情不好而他在安慰她——傑克就是這樣的人;又或者,那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他們沒有真的做過什麼,除了心頭的一絲柔情外,什麼都沒發生過。
只可惜事與願違,他們的婚姻在幾個月內急轉直下,接着傑克提出離婚。他說他愛上了琳達,還說自己不是有意的,希望她能諒解。她說她做不到,但傑克依然在她四十二歲那年搬走了。
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年,傑克早已展開新的人生,可是艾德琳卻發現她做不到。雖然兩人對孩子擁有共同監護權,但她發現“共同”兩個字其實名存實亡。傑克住在格林斯布洛,距離她們有三個小時的車程,因此孩子們大部分時間還是跟她在一起。雖說她對此也心懷感激,但是獨自撫養孩子的壓力日復一日考驗着她的極限。晚上,她總是癱倒在牀上卻無法入眠,腦海中紛雜的憂慮揮之不去。雖然她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但她有時候會想象,如果有一天,傑克出現在門口求她重新接納他,她打從心底知道,自己大概不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