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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它。就算它是贗品,也是清朝的仿製,工藝精湛,完美無瑕。一個人喜歡什麼,什麼就是無價的。”
“噢。”趙元庚點點頭。“在瑞士今年年底的拍賣會上它肯定會讓人當真品買走。伊滕君是爲那個拍賣會趕路吧?”
伊滕的表情不變,帶着那種日本式“打死不認賬”的文雅頑固。趙元庚瘸着腿向旁邊讓了一步,意思是請被押解的伊滕次郎上車。伊滕剛走過去,就聽見悅耳的碎裂聲。他疼痛似的一抽,也不必回頭去看了。
據說上河鎮上不止消失了一個尹醫生,還消失了一個張老闆。那個從來沒見賣出過任何東西的古玩店,在尹醫生消失後再也沒開門。鎮上的人們都打聽一團和氣的張老闆去了哪裏,以後向誰交店面房的租錢,這才發現張老闆的房產已經先後賣出了手。
故事流傳到董家鎮的賭窯裏,是第二天夜裏。傳過來的故事多少有些像戲,趙元庚在戲裏從白臉變成紅臉,由奸而忠。誰也弄不清他究竟是漢奸還是抗日英雄。好在董鎮人雜,法無定法,是非似是而非,大家都不計較趙元庚的民族立場、道德面貌。他固然強取豪奪、走私霸市,不過搶來劫去的寶貝還在中國人手裏,碎了它們燒了它們,那是中國人樂意,毀成糞土也輪不到小日本佔便宜。
人們把趙元庚當時如何砸掉鴛鴦瓷枕的情景描繪得都帶上鑼鼓點了。砸得好,砸給你小日本看!砸了也不讓你小日本帶回你那彈丸之地去!你好槍好炮來中國打劫?我就砸給你看!你稀罕你心疼,那是因爲你沒有,我砸多少也不怕,我有!我多着呢!腳下踩着的黃土下面盡是寶貝,我砸得起呀!
鐵梨花聽這些人把趙元庚砸瓷枕這段唱完,站起身向門口走去。瓷枕怎樣從土下到土上,再到一雙雙手上,她心裏有了條模模糊糊的線路。但姓趙的怎麼會把他找了那麼久的東西砸了?這不像他乾的事啊。原本她是來找禿子的,看他是否打聽出了栓兒的任何下落。現在不需要了,她對事情的脈絡大致有數了。下面要做的,很難,但她不得不做。
走在回村子的路上,她想着天公的不公,要把這麼難的事託付給她一個婦道。昨天,從黑子突然回來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要做的有多麼難了。
黑狗在快到土坯教室之前長長地哀鳴了一聲。那哀鳴不是狗的聲音,是人和狼之間的一種聲音。它是站住了鳴叫的,一條前腿提起,站得非常奇怪,有些像馬。這是柳鳳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