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暢兒,昨天是你聽到宣判的頭一個晚上,你睡着了嗎?我不能想象你怎麼度過死囚牢房的第一夜,你一定想了很多,你想到過事情在哪裏就不可逆轉了嗎?
那次麥當勞的晚餐?就是我、天一、你三人唯一一次共進的晚餐?
那天我載着天一從軍隊醫院回到市裏。正是黃昏深邃起來的時候,夕陽還沒完全沉暗。路燈光色在這時候顯得曖昧,髒兮兮的。路上的車擁塞得可怕,灰塵飛揚,華燈初上,燈光和最後的天光在相互抵消,反倒增加了晦暗。這一時分的城市有一點邪魅。當時面朝右側窗外凝視的天一叫了一聲,只發出一個短暫的“哎”,我扭頭瞥了一眼,看見馬路上站着一個年輕的身影。是你,暢兒,你在等綠燈。
你認出了我的車,向車邊跑來。天一降下車窗玻璃,你突然又止步了。顯然是看見副駕駛座上的邵天一而驚訝止步的。我讓你上車。擁塞的車流開始動了。你沒有馬上上車,而是問我們去哪裏。天一催你快上車,因爲塞在後面的車都在摁喇叭。
你拉開後車門,眨眼已經在後座上安頓了自己。一看就是坐慣私家車的孩子。你來學校的第一天,父親開了一輛奧迪送你。車子不乾不淨,一切都隨意馬虎。大部分開了多年私家車的人都是這樣,人早就不伺候車了。你一上來就說我的車很香,我說剛換了空氣清新劑,香不好嗎?天一說肯定比臭好些。你接着他的話說你爸的車就臭,我們三個都笑起來。你又說你母親的車跟丁老師的一樣,香噴噴的,不過香得亂七八糟,混着你母親身上的香水和頭上的髮膠味兒,有點刺鼻,好在你一年坐不上幾次母親的車,你母親忙死了,纔不給你當司機。爸爸的車臭是臭點,不過爸爸肯爲你開車。
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天一有些插不上嘴,但我知道他一直在聽。因爲我把話從車子上岔開好久,東一句西一句講學校的事情,講我們班級裏的兩極分化,成績特好的和特困生一樣,成了兩種自我邊緣化的人物。我以爲話題早就被引出去老遠了,而天一一開口,說的還是汽車。他的汽車知識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從法拉利講到勞斯萊斯銀魅,再講到福特家族的趣事。你不時提問一句,爲了把一個細節搞得更清晰些。他對汽車的一肚子學問是什麼時候積累的?一個長輩無望擁有私家車的孩子,在積累這些知識時,是什麼心情?會痛苦嗎?就像平常對待所有名牌一樣,簡直可以做一本活的“大全”,介紹起來既客觀又醉心。
你問天一他家是什麼車。
不知爲什麼,我爲天一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天一卻讓你的提問擦邊而過,繼續他的汽車趣談。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男孩可以是個好談手呢。
最後,沒有容你再追問,他先發制人了。我清楚地記得他當時怎麼說的。他說:“等我有錢了,我就買一輛凌志。凌志車的機械設計是最精確完美的。”你的回答我也記得清清楚楚。你說:“我媽原來的車就是凌志。去年給她公司當公用車了,就因爲那車不愛出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