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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們還騎車去過二零六醫院,因爲飛度在廠裏大修。他本來主張取消那周的治療,丁老師卻不同意。萬一失眠又犯怎麼辦?高三了,好睡眠無價!他答應她,自己騎車去,其實心裏已經取消了那次治療。沒有丁老師同行,他騎兩小時車去挨針?!她把他的鬼心眼摸了個透,下午下課後給他發了條短信,說她在去往醫院的路口等他。
他的自行車是父親的,比父親的身體還老化鬆垮,騎上去人和它一樣累。她果然在路口等他。出發的時候一切都好,天是好天,頭夜一場細雨,路上幾乎沒有塵沙。他們的旅途不斷停歇,因爲丁老師收到了短信。她讀短信的時候不下車,但讀完總說:“對不起,天一,要回一下信。”
一路走走停停,到醫院那個鍼灸醫師都要下班了。等到治療完畢,兩人準備往回趕路,他走在丁老師身後,發現她深灰色褲子臀部一團深棕色,還是溼的。早在初中就知道女生這些生理祕密了。他不知道該怎麼提醒她,自己憋紅了臉,步子挪不動了。她發現了他落後好幾步,臉色失常,先就爲他擔憂起來,問鍼灸的針法是不是換了,讓他感到不舒服還是怎樣。他只好告訴了她。她卻沒有他想的那麼窘,大方地說她去趟廁所就來,好在天黑了,混到家沒問題。他羞臊地抱歉,這種時候還拖累她騎二十里路自行車。她一邊從她的皮包裏拿出個小東西,順手把皮包交給他,一邊笑着說自己皮實得很,別說騎車,游泳都遊過。
那怎麼遊?他看着她跑去的背影想着。渾身一下子燥熱起來,想到了一種女性衛生棉條,結了婚的女人都可以用。他渾身燥熱是因爲聯想到運用那東西的動作和感覺……他覺得自己很髒,髒得要不得,而就在那當口,手機短信的鈴聲打斷了他的犯罪感。也許是下意識的,也許是有意識的,他將丁老師的手機從她皮包裏拿出來,發信者的手機號他是有些印象的。劉暢轉學過來之後,丁老師爲了使新生和老同學儘快熟悉,讓班裏外文較弱的同學跟劉暢寫英文郵件,發英文短信,同時也讓他帶劉暢到學校的各種課外活動小組參觀,所以他記得劉暢的手機號中有三個相連的“6”。他的意識還沒有來得及指導他的行爲,手指已經按了小鍵鈕,點開短信:“心兒,剛纔沒收到你的回信。今晚九點我在操場等你。雙槓旁邊。5366(我想聊聊)。Looking forward to a nice, moonlit night.Warm hugs.(期盼一個月色美好的夜晚,溫暖的擁抱。)”
他的心被一隻腳狠踹了幾下似的悶痛。一條短信用了三種語言。擁抱,還是溫暖的。月夜,還非得美好。用什麼使它美好?用熱烈溫暖的擁抱嗎?想聊聊,聊什麼?擁抱着聊嗎?
不假思索地,他把那一條短信刪去了。他再去摁已讀信息摁鍵,看見豎着的一溜兒全發自同一個手機號。原來騎車來醫院的路上,就是這小子在搗亂,讓他們走走停停,二十公里的路程,走得比四十公里還要長。原來她停車就是爲了給這小子回短信,難怪她“對不起”他。就在那一路上,她和劉暢發展得不錯,發展到夜晚去學校操場上幽會了!美好的月夜,溫暖的擁抱……
按說他應該住校的,首先他怕給父母增添一份經濟負擔,其次他的失眠讓他對睡眠環境非常挑剔,八個人上下鋪的條件只會使他失眠惡化。劉暢家離學校並不遠,根本不用住校,他卻在集體宿舍交一份租金,租了個雙人房間的牀位,說是用來睡午覺,抑或晚自習上到太晚時偶然住一住的。反正他家有的是錢,別說租牀位,租整間房也不在話下。這一刻他明白了,那張鋪位租下來是專門爲了這類美好月夜的,爲了溫暖擁抱的。擁抱之後呢?順其自然的就是接吻了?
騎車回家的路上,他沒有主動說過一句話,她的提問來了,他也是模棱兩可地“嗯”一聲或“啊”一下。比如:今天鍼灸的感覺怎樣?還好?嗯。在治療過程中有睡意吧?啊。一路上沒人再給她發短信,不用發短信了,短信那一頭等着個玉樹臨風的少年郎,一身Adidas,絕對貨真價實,從來不冒牌。這回輪着他磨蹭了,一會兒停車,掉鏈條了;一會兒又停車,腿抽筋了。眼看過了八點半,騎得再快,九點鐘也來不及趕到學校操場了。進入市區之後,他看見一家髒兮兮的小喫店就聲稱餓壞了。他說讓他請丁老師喫頓晚飯吧,總是喫丁老師的,今晚破個例。北方人來此地做的肉夾饃,適合打工仔和打工妹的消費水平,他請得起。她跟着他停下車,正要鎖車,她偷偷指着掌櫃旁邊的三歲女孩,正蹲在案子邊上小解。液體從源頭流出,在案子下分成若干支流,九曲十八彎地要來灌溉掌櫃的腳。她笑着拉了他一把,打頭推車朝馬路上走去。
月亮還真出來了,不過長着絨毛,給那個少年郎一個月朦朧鳥朦朧的美好夜晚。那兩條細長臂膀蘊藏着溫暖的擁抱,擁抱落空了,此刻已經過了九點。果然,他們走了十幾分鍾後,短信又來了。一定是催問,你在哪裏?或者,收到我上一條短信嗎?但是她沒有讀短信,更沒有停下車來回信。他緊跟在她身邊,聽見又一條短信來了。少年郎等急了,一定在催問:心兒你現在在哪裏?我已經等在老地方了,雙槓旁邊也許已經成了他們幽會的“老地方”。他提醒她:“你不看短信?”感到自己有些居心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