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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江西路等了兩個多小時,銀行纔開門。我把鑰匙交給一個五十多歲的職員。他請我稍等幾分鐘,他去把保險箱抱出來。我開鎖時,發現他不知迴避到哪裏去了。保險箱塞得又亂又滿:兩件我見過的男性首飾,純金的領帶夾和一對鑲小鑽石的袖釦是傑克布祖父的遺物。然後就是一堆名片,一沓發黃的照片,祖祖輩輩寄居全世界各地的記錄都在這些照片上。我送給他的一套犀牛角梳子也被保險地收藏在這裏。這個保險箱像世道一樣亂,我趁亂把護照拿走,大概連他自己都不會發現。
我離開銀行,走進八月底的上海。傑克布的護照封面有一點潮,似乎剛剛還挨着他出汗的胸口。
我從小皮包裏抽出手。手指頭有種奇特的空虛。那個戒指呢?小皮包裏面零碎不少,我兜底翻檢了幾遍,什麼也沒找到。手術的時候我的手指什麼感覺?也是空的。後來呢?我跟彼得最後握了握手,那時候手指頭上絕對沒有戒指……
我不知怎樣把自己塞上了一部開往虹口的電車。一車上班上工、投機倒把做生意、當差跑腿的人都給擠得奇形怪狀。戒指只能是丟在小客棧的房間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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匯山路的小客棧還在睡懶覺。昨天見過的店主在櫃檯後面看《申報》,手裏拿着個蒼蠅拍子。他一見我,嘴猛一張。我知道這一夜的驚魂未定都留在我的臉容上。
艾得勒先生大概還在睡……老闆說,沒有看見他出來。
我一邊請早安一邊往樓梯的方向走。他還禮的話還未落音我已經上了樓梯。
傑克布已經走了。毯子亂七八糟,木拖鞋東一隻西一隻。他一定走得很急。是知道那個新四軍軍官受傷和兩隻裝着他工廠產品的船落入日本人之手的消息之後走的。傑克布這時候會在哪裏?在浦東?該轉移的要轉移,該藏的要藏,夠他忙的。
我在枕頭下面找到了戒指。昨夜我是否在上牀時摘下了它?一點記憶也沒有了。你肯定聽說過弗洛伊德的“記憶的防禦性”,人的記憶有一種防禦功能,它會把不愉快的記憶過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