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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爸爸。我用中文說。我爸爸不止一次說過,他更喜歡說中文的我,那個我帶着我故去的母親最初教我的中文口吻,那種大人跟孩子說話特有娃娃腔。後來我學了英文,不管怎樣,背後都有了一個說英文的龐大主流社會,人就變得老三老四。而講一口娃娃腔中文的我,讓父親覺得一個不可視的私密空間,那裏面只有母親、他、我。
爲什麼?父親問。
因爲我必須在這裏彈琴。
你沒有回答爸爸爲什麼呀。父親個子大,是客家人裏少有的大個頭。但他這時跟我說話是用不着佝身歪頭,彷彿哄勸的對象十分弱小。他把身體擺出這個角度完全出於習慣。正如他和我最親的時候,就稱自己爲“爸爸”,“你沒有回答爸爸呀”,‘你聽爸爸說”,“不是爸爸批評你”。
我必須在這裏工作。因爲我必須等一個人。我一吐爲快地告訴父親。
父親問:等誰?
我說:等一個在這裏遇到的人。
父親明白了。什麼肉麻的浪漫故事,居然也發生在他女兒身上。他本來還有一句訓誡,但想到自己在這方面也不是什麼好榜樣,就不說了,慢慢走回到他的座位上。我回到鋼琴前面,憑記憶彈了一支中國的滬劇小調,居然沒惹惱誰。大概也沒誰在聽。一邊彈我一邊看父親跟人吵架。他上前臺來和我談話時,侍應生以爲客人走了,就把桌子給了四個日本人。父親本來要和我吵的那一大架現在和別人吵去了。四個日本人見父親對那侍應生(大概是個法國留學生)張牙舞爪,把會說的所有法語都拿了出來,趕緊嫌惡地離開了莫里埃餐館。老闆走過去,馬上就站在了父親的一邊,對侍應生伸出一個瘦手指,指着廚房的方向。等我再轉過頭的時候,老闆陪坐在父親對面,隔着一瓶白葡萄酒。老闆知道父親這種人大有培養前途,可培養成爲他的老主顧。
父親等到我十一點下班,才和我續上四小時前中斷的對話。中間他到酒吧檯上用了一次電話,向他的小夫人告假。
剛纔我們斷在哪裏?對了,斷在他瞠目結舌的一刻。他聽我說我在此地廉恥也不要,露着大腿彈琴是爲了等一個不知去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