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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父親再逼問我一句,我就告訴他,我找了個窮鬼,並且是個無國籍寄居此地的窮鬼。
父親很明智,一直不安地沉默着,什麼也沒再問。他叫了輛黃包車送我回家,自己在餐館門口等他的司機開車來接他。他在此留了心眼:假如司機看見我,小夫人就會知道我沒出息到了做餐館琴手的地步,也會知道他和他女兒在外面接頭。我也不願那小女人知道這些,把事情看得不三不四。父親在黃包車走出去十多米還跟在車後,滿臉自責:他不能在這樣混亂兇險的大上海把女兒護送到家。何況是個正在飽嘗戀愛苦澀的女兒。
就在那一瞬,一個可怕的念頭向他襲來。他突然停住了,一隻手緊拉住車幫:他是不是猶太難民?
我差不多能看到他下面那句話:我真是白養了你!假如知道你在二十歲的豆蔻年華去和一個沒錢沒國沒家的難民廝混,何必要花那麼多錢培養你跳芭蕾、彈鋼琴、騎馬?何必揮舞戒尺左一聲“爲你好”右一聲“爲你好”地做你的死敵?……
爲了他這一夜能睡個好覺,我說:爸爸,放心,我不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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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諒解我的拖沓。到現在,你想聽的人物還沒有出場。不過你應該快要看到了:貌似不搭界的一切實際上全都緊密相關。
接下去的一個月,始終沒等來彼得。我給自己大限,在一個星期內找到另一個男人,開始新的羅曼史。新的羅曼史是否進行得下去並不重要,它的功效是使我忘掉彼得。不管彼得負心,還是他遭遇不測,對於他的記憶讓我好痛。
你還年輕,肯定記得自己犯過這種毛病:某人的缺席反而使他在你心裏完美無缺。尤其對二十歲的年輕女人,缺席的戀人變得越來越好,越來越俊氣,離那種搭幫過日子的未來越來越遠。彼得在現實中缺席,所以在我印象裏就無懈可擊的美好。
所以你能想象,等我真的再見到他,覺得他其實並不那麼漂亮。當然,猶太大營房那場傳染病,也要對他的愁苦模樣和緊張神色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