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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一次我領教到日本人是開不起玩笑的。這個軍官把我的無奈看成無賴,因此就認爲我取笑他,拿這麼嚴肅的事不當事,開玩笑。他們是世界上最認真的民族之一,對此他們也沒有辦法。
少佐走到我面前說:請站起來!這句話他是用英文說的,用他自認爲是英文的那種語言說的。
我知道壞了。我認真嚴肅,英勇不屈都能讓他心理平衡,我作爲中國人英勇不屈多少還讓他敬佩,可用一個美國動作來跟他耍,他的民族自尊心受不了了。這就是爲什麼他要左右開弓抽我耳光。
他第二下就把我打得向後跌去。但我後面是我剛纔坐的椅子,讓我一跌翻倒了。我頭朝下一栽,臉從震動的麻酥中漸漸變得灼熱,灼熱剎那間流散開。我發現自己耳朵眼兒裏都進了血。
少佐沒法繼續抽耳光,就上來踢我。他頭一腳把我踢得翻向右邊,第二腳把我踢得膝蓋碰胸口。然後我就在他腳下一曲一張,一會兒是條蟲,一會兒是個球。我的身體內部有什麼給踢碎了似的,血大股地從我嘴裏湧出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慘叫了。大概叫了吧。我覺得他踢夠了,周圍似乎安靜了好一會兒。我慢慢轉過身,想撐着地面坐起來,突然看見他的左腳向後撤一步,抬起右腳,中鋒要射門了——那臨門一腳之準之狠,我聽見自己身體發出一聲悶響。接下去我覺得喘不過氣來,後來驗證出那是因爲斷了兩根肋骨造成的。原來少佐一直等在那裏,看看我是不是給踢得差不多了,但我掙扎起身的企圖讓他又補了那致命的一腳。
假如我是一個純種白人,美國總領事會把我當個大事去辦的。我的姓告訴他我是個華人,他想,無非是那些不知耍了什麼勾當在美國賴下來的中國佬後代,就打發手下的華人僱員去交涉。爲一個唐人街洗衣坊的女兒跟日本人過意不去,何苦?日本人攻打南京時,炸沉了美國軍艦panay,都沒讓美國太較真。從沉了的panay上撤到荒島上的美國使節們讓日軍飛機掃射追殺,死傷一片,那麼大一樁事情,都沒讓美國跟日本太過意不去。
d女士、領館僱員、我父親找的日本說客,籌碼全部加在一塊兒,才把我保出來。
保釋我的條件是在我傷好之後立刻離境,回美國或去其他什麼國,反正日本人不要我繼續給他們惹麻煩。他們警告我父親,假如我不離境,再次給他們逮着,就不是斷兩根肋骨了。美國領事館出面向日方擔保,我出院之後直接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