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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是下午一點,我牀前又添了幾束花,其中一束是菲利浦送的。由於他在行幫的人緣,也由於他兒子供出了我,世海也獲釋了。
我無心去想菲利浦和溫世海的愧疚;我想的是,這一天真好。這一天彼得開始在唐納德的診所當醫助了。這個醫助職位你們可別小看,它從此建立了一個學院優等生和實踐之間的紐帶,從它開始,彼得就算一個有臨牀經驗的人。在美國走到哪裏,都向你要“工作經驗”和推薦人。在唐納德的診所塗紅藥水紫藥水,可以給彼得提供這兩樣東西。
這一天還好在我有了新的生活方向,一個和彼得共有的生活方向。
我在醫院住到第八天就偷偷跑了出來。石膏的鎧甲讓我一舉一動都很滑稽,轉身是直的,是木偶式的。我的出逃絕對祕密,連彼得都被我瞞住了。我是爲他好,怕嚇着他。此前護士告訴我來了個鬼頭鬼腦的人。護士是個四十多歲的美國女人,問我到底在外面幹了什麼,讓此人幾次詭祕地來打聽我的病房號碼。一個很賤的中國狗腿子,她說,從電話上打聽不到就悄悄溜進了住院部,是被她擋住的。用美國英語說:就是我把那貨色扔出去了。
我逃跑的計劃是在此之後擬定的。彼得照樣在傍晚時分來看我,和我一塊喫布法羅雞翅膀或者芝加哥比薩,總之那幾頓晚餐讓他領略夠了美國人在口味審美上的無救。這天我們剛剛點了被美國人篡改的意大利麪,父親來了,照樣是笑聲比他人先到達。
呵呵,我把綠波廊搬來了!
跟他人一塊兒到達的,是一個拎摺疊桌的夥計,一個拎多層食盒的跑堂,還有他的小夫人凱瑟琳。
他叫夥計把十多樣點心擺開,一面掏出手帕頭上頸上地猛擦汗。意大利麪送到,他揮手叫醫院的送餐員“拿走拿走,中國人誰喫那個”!
彼得手足無措地站在牀邊,突然一瞥目光向我掃來,我不明白那目光的意味。猜來猜去,似乎他的意思是:謝謝主,你不像你父親這麼旁若無人地吵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