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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裏想,熱戀的人哪來這麼多尊重?!但我口頭上謝了他,謝謝他的尊重。
他這回聽出我的“謝謝”簡直是罵人,但他顧不上了,因爲我遠航在即,這消息太具有爆炸性。客廳裏有人彈琴。溫世海在彈。旋律是“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人們鬧哄哄地喫喝,談着各種可能發財的路徑。悲愴、幽怨的松花江流淌在這樣的談話中,好不怪誕。
彼得無心喫飯了,他有足夠的東西需要消化。我要遠離的消息不那麼容易消化。
音符敲出了“九一八……九一八……”。這年紀的世海什麼都和成年人不一致:他有自己的飲食、作息時間。除此之外,他的情懷用“松花江”展露給你們,你們魚肉吧、痛飲吧,少年人的傲慢全在那一絲油膩不沾的音調裏。
我站起身朝客廳走去。沒人看見我走了,就像沒人在意世海絕食彈奏的“松花江”一樣。
彼得跟在我身後。我們在客廳門口手拉起手。他輕聲地說他會等我的消息。我輕聲說擔保書一辦好,就寄給他,然後我就會等着到舊金山碼頭去歡迎他。他看着我。什麼都很渺茫,我也知道。
我和他,他的下巴抵在我肩膀上,就那麼站在世海的松花江裏。世海也像我父親說的那種小年輕,以爲自己太年輕了,有得活呢,不那麼容易死。他彈“松花江上”遠比彈肖邦、舒曼、舒伯特彈得好。彈得真好。讓你明白他從來沒彈懂肖邦、舒曼之類。這個“松花江”他是彈懂了。他彈得彼得都懂了。我聽着,聽着。這個少年人做了什麼我不能原諒呢?我全都願意諒解。
我們走出溫家的門,彼得告訴我,因爲菲利浦的朋友的船運公司聘用了他,薪水比唐納德給得要好,所以他和唐納德商量解除合同或加薪,讓老愛爾蘭人不高興了。他用攢下的全部積蓄,加上向菲利浦朋友預支的工資,付了房東租房押金和第一個月的房租,總算把全家搬進了一個帶亭子間的公寓。父母住亭子間,大房間一隔爲二,一邊是弟弟、妹妹和他的臥室,一邊做客廳和餐廳。可惜沒有浴盆。房東把浴室隔開,隔出放煤竈的地方,爲此拆了浴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