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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裏,傑克布回來了,但他沒有驚動我,誰也沒有驚動,拿了幾件衣服、一瓶十滴水就走了。他的行動是顧媽聽見的。我又到他的屋裏,打開衣櫃,看看被拿走了哪些衣服。我想根據這點來判斷他會離去多久,或去幹什麼。我發現他最貴重的一套禮服不見了。依他的性子,去國際飯店喫晚宴或者參加某要人的葬禮也不會穿得那麼周正。我拉開牀頭櫃的小抽屜,什麼也沒找到。我也不知道應該找到什麼。一張字條,表示他對我的牽掛?
我稀罕嗎?
第二天,傑克布還沒回來。我急得在一個地方坐不了五分鐘。開始我還寬自己心,誰能怎麼樣他?他別坑害別人就行,我急什麼呢?慢慢地,我發現我自己不光掛念他,而且很想他,他像那種見面就煩,不見又想的表哥,整天看他一無是處,但在他缺席時,你會覺得他的一無是處正是他可親之處,他的人情味。
第二天晚上,我等傑克布等到十點,心比外面的夏夜還悶熱。我衝了一個冷水澡,換上一件素色旗袍。我至今還清清楚楚記得我那個年代的衣櫥裏的存貨,大部分是刺激異性感官的,那種不學好的年輕女子的行頭。只有兩三件冰清玉潔,禮拜天去教堂的女孩子的行頭。我記得這天晚上我換了件淺藍色帶白圈圈的布旗袍。出門前,我順手掐了兩朵梔子花別在第二顆紐襻上。
看見彼得我幸福得渾身一飄。他穿白大褂比他平常更好看。有人生來是該穿某類衣服的。傑克布生來就該穿熱帶殖民者的亞麻布西服的。
彼得迎着突然出現的我站起來。我不請自來的習慣讓他越來越頭疼。
你們中國人太隨意。他無力地笑笑,對我說。在中國住得越長,他對中國人總結性剖析越多。
他領着我走出辦公室,走過長廊。我納悶他這是要帶我去哪裏。下了一段樓梯,他停下來。這是五層和四層之間,他鄭重地親吻了我,輕聲說:你有我的電話呀,親愛的。他的意思是埋怨我不事先用電話和他聯絡,即便自己邀請自己,也應該先有個電話通知。他哪知道我有多忙,在兩個男人之間擺渡。然後他又輕聲說:不過見到你就好。見到你是每一天所祈求的最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