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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我發現,傑克布的鑰匙環上一共五把鑰匙,排除我家大門的那把,其他四把裏,有一把樣子跟一般鑰匙不同,紅銅的,樣子笨拙,方形匙把,半圓匙頭。它一定就是中法銀行的保險箱鑰匙。
必須承認傑克布·艾得勒的能力。尤其是亂世中辦事的能力。很快他在猶太人、法國人、日本人、中國人那裏都有了熟人,跟他去外灘附近的餐館,去理查飯店頂層的花園餐廳,他都用名字招呼侍應生。每個人對他講過的事物,他都記得驚人的清楚。進入國際飯店的電梯,他會跟人聊起來,問某人上次說的那個朋友到上海沒有,或登廣告想賣的馬駒賣掉沒有,或者某人某天去看的那場跑狗賽,贏到錢沒有。他在猶太難民區更是個喫得開的人物,好幾次參加難民的足球比賽和籃球比賽。他樣樣玩意兒都玩得不錯,卻不精,實在是有精力沒地方揮發,就什麼都玩。假如不是因爲他跟彼得完全不同的性格,就憑他在難民區混得那樣爛熟,說不定最終都會和彼得混成哥兒倆。
他有時去浦東上班,一去兩三天。路太遠,工作太多,在總管辦公室的桌子上睡了兩夜。他就這樣告訴我,但他的笑容是說,我知道你不信,不過你再追問我還是這些話。
上海有的是走私禁品的人,走私煙土、西藥、止痛靈都能發財。我懷疑藏在傑克布那笑容後面的就是這類不三不四的勾當。那些勾當變成凱瑟琳和我的大米飯、鹹菜肉絲和爆醃黃魚,我纔不會去過問。
說實話,我沒想到他那時乾的事情有那麼大。
我倒是從世海那裏聽到了不少傑克布的好話。一天,世海幾乎撞在我身上我都沒認出他。這個年齡的年輕人幾天一個樣,何況我快一年沒見他了。他戴的眼鏡是黑框的,穿着舊工裝,一絲闊少氣也沒了。一個皮膚黝黑的年輕技工,這就是一九四二年八月溫世海給我的印象。他才十八歲出頭,在我看已經是個大謎團。
我問他怎麼知道我在這個時刻回家。他笑笑說他總是能把我等回家的。那次等到的是傑克布·艾得勒。要不現在的工廠總管交椅可能就是我的了,世海對我說。我懷疑他們的廠主花錢僱的就是一口好英文,管他男的女的,一口流利的英文能幫他營銷假冒“美國製造”的機器配件就行。
我說:我可不行,我絕對不可能口若懸河地說假話。
世海說:對待邪惡,正義沒有必要說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