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從我的小繼母的臉上,我纔看到我的窘境:彼得一旦發現我和一個年輕的、身份模糊的男寄居客同住一個屋頂之下,我可就身敗名裂了。
彼得來了有一個鐘點了,凱瑟琳告訴我,他不許她叫醒我。她比我慌多了,不知道該怎樣能解釋傑克布掛在大門口的草禮帽以及顧媽替他擦亮的一雙時髦的淺色皮鞋。凱瑟琳眼光賊溜溜的,用上海話教我,就告訴彼得,家裏招進一位客房是沒辦法的事。樣樣物什漲價,收點房錢貼補家裏開銷。
凱瑟琳說:就推到我身上好了,就說我一定要招這個房客進來!她慷慨極了,拿出她曾經最看重的臉面讓我大用特用。她一面教唆我,一面給彼得續上熱茶。茶葉是二手的,有時泡了茶客人沒喝或只喝了一道,凱瑟琳就讓顧媽把茶葉濾出來,曬一曬,重新裝進茶葉筒,所以這所洋房內自一九四一年春天到一九四二年秋天,茶水有其色無其味,徒有其表,沒有靈魂。
彼得根本沒去注意另一個男性居住在此的跡象,上來便問我有沒有溫世海的消息。我怕凱瑟琳那點英文理解得一知半解,反而斷章取義,回頭來盤問我,便請彼得一同上樓,到我房間裏談話。
凱瑟琳更慌,瞪着樓梯上的彼得和我。她看到的這個穿着皺七皺八的睡裙的女子簡直就是大白天接客的暗娼。
彼得一進我的繡房就看見那個牀罩。它已經陪我在太平洋上兩度往返。他說看見我如此珍惜這件舊物,他非常高興。再好的事都別去說破它,然而彼得偏偏說破了它。一旦說破,你就非常的不甘,因爲你預期的遠比說出口的這點飽滿豐厚,魔力都在不可說的那部分裏。
我就不必說我當時怎麼垂死地抱住彼得了。你反正知道熱戀男女在私下裏的動作。我關上門,小繼母聽見“咔”一聲鎖住門閂。讓她在彼得走後說我“老勿作興”好了。我們在鎖住的房門內發生的事是靜默的,這靜默讓小繼母痛不欲生,從門外走過去走過來,清嗓子或嘆氣,破舊的繡花拖鞋抽打着木地板等於抽打我的臉頰。
十分鐘之後,彼得重提剛纔的問題,溫世海是否和我聯絡過。
我問他是否有急事找他。
他問:你覺得這個赤佬靠得住嗎?來上海快三年了,他的上海話說得最地道就是“小赤佬”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