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顧媽說,我跟她講我不要工錢,就這家裏一個老人,你燒飯多添半碗水,燒粥用水蕩蕩鍋,就有我這一口了。她心黑哦,一定不肯留我!
原來凱瑟琳是要跟我談的是這麼個大話題。
我什麼也喫不下,站起來就大聲叫喊:“凱瑟琳!”
然後我轉頭對顧媽說,家不是她凱瑟琳一人的,就算我和凱瑟琳都請老太太走,還有父親呢。我發現那麼一眨眼工夫,生煎饅頭又不知給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凱瑟琳從樓上傳來一聲帶呻吟的回答。她胃痛,不想下來,有話就去她房間說。她知道一下樓她便是少數,會寡不敵衆。她要先瓦解我,硬化我的感情,讓顧媽成少數。
果然她亭亭玉立站在她臥室的窗子前面,劈頭就說這件事她決定了,我不必再費口舌。
我說她休想把一個照顧了我十多年的老太太攆走。我的口氣惡劣,其實在告訴她,還不知道該誰攆誰呢,憑什麼她四肢健全,活蹦亂跳,不出去找點掙錢的生活做?
喏,儂“大的”給我和儂的“雷特”,她說。自傑克布入住,凱瑟琳越來越荒誕,一個如此之短的句子裏,她要放進去兩個發音錯亂的英文單詞,“dad”說成“大的”,“letter”聽上去像“雷特”。
我打開信箋。內地的紙張又粗又脆,對摺線已經快斷裂,我小心地拿着乾麪餅似的信紙,讀着父親兩個月前的狀況,他得了肺結核,胃口也不好,天天發低燒,假如不改進的話,他將設法去重慶治病。他一旦到了重慶,希望凱瑟琳去跟他會合,等等。父親的意思是,這所房子就將作爲凱瑟琳的路費和他自己的醫療費。
我父親在相片上顯得非常瀟灑,頭髮長長的,留着脣須。看不出來那件幾乎襤褸的風衣下面,那敗色的領帶下面,那個身體裹着一副被病菌吞食得血跡斑斑的肺。但你仔細看就能看出他的面頰塌陷得多厲害,他的眼睛多麼做作地聚起光芒,要你相信他樂觀,不惜命,當初放棄上海優越生活,他做了癆鬼也絕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