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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凱瑟琳就來敲門,說昨夜艾先生叫人送了一些錢來,還有一張小紙條給我。她把小紙條和鈔票都從門縫下面塞進來。我赤腳跳下牀,撿起紙條,把鈔票又推出去,大聲說錢就用在家裏的開銷上好了。
傑克布說他一時不能回來看我,如果我想見他的話,今天晚上可以乘輪渡到浦東去。他會接七點半那班船,不要打電話給他,因爲他不會在辦公室。
我匆匆起了牀,七點多我就走出門去。
我穿着白帆布力士鞋,步行到了十六鋪。我找到了菲利浦介紹給我的一位老闆,他在澳門、南洋以及中國大陸之間走私煙土、妓女、勞工、猴子,還有就是馬戲團用的駝背和侏儒。此人有個嗜好,再忙都會到粵劇團票戲。所以我按照菲利浦的建議,背熟了粵劇名角們的身世和唱腔特色,跟他聊了十多分鐘。菲利浦告訴我,粵劇對於這位老闆就像老酒,十分鐘就把他聊醉了,然後什麼都好說。我厚了厚臉皮,問他能否在把彼得和我走私到澳門去的價錢上給個折扣。他果真醉了,手指頭捻了捻我的臉蛋,說可惜我不上臺,否則他可以把我捧成個角兒。
那一陣我隨身帶有一張備忘錄,上面記着逃離上海前必辦的事務。當我從人口走私販的辦公室出來,成功地把價錢殺下去三成,我用筆在備忘錄上又畫了一道。太陽把白紙照得晃眼,最後一項該辦的事是給彼得染頭髮。一個自稱法國混血的俄國猶太女人在南京東路開了個理髮沙龍,她會把什麼顏色的頭髮都染成金色。把彼得的一頭黑染髮成傑克布的深栗色,太不在她的話下了。
快離開董家渡時,我突然覺得肚子餓得作痛,昨天夜裏溜冰,彼得和我都沒喫什麼東西。我們心照不宣,我們要爲未知的彼岸生活做準備,能少喫一口就少喫一口。我走到一個賣水果的攤子邊,買了幾個渾身創傷的桃子當午飯,然後借了果販的刀,打算剜下潰爛的桃肉。有個人在叫我的名字,一扭頭,看見一個穿油污工裝的男人。
至少花了幾十秒鐘,我才認出眼前的人是誰。日本人的橋頭大廈幾乎給羅恩伯格造了另一張臉:額頭到鼻樑再到顴骨,一道大疤斜劈過來,疤痂剛剛脫落,露出鮮嫩粉紅的新皮。
我跟他握手時說,要是在晚上,我恐怕得花十分鐘才能認出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