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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羣……”
兩人面對春汛中的河水。
這是歐陽萸和他那個天使般的戀人來過的地方?他們也這樣癡癡地看着河水,心裏想着“但願人有來世”這樣的話?原來真是這樣,不能如願的都成人間頌歌,都化蝶的化蝶,飛天的飛天。後來歐陽萸帶着他那位業餘女詩人來過此地。來過許多次嗎?手牽手,肩擦肩,在某棵樹下,偷嘗一個吻?護城河邊的樹林裏全是戀人,影影綽綽,這裏一對坐着的,那裏一對站着的,還有幾對在踱步徘徊。從來沒見過這麼多人集體陷入戀情。想必戀愛能營養人們飢餓的肉體。原來分手是越分越壞事:這才一個月的分手就使小菲和陳益羣再也分不開了。
從護城河回來後,他們的接觸轉到地下。只要有心尋找,到處可以鑽空子進行閃電式的接吻擁抱,厚積薄發的男歡女愛讓小菲感到青春再顧。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停止了猜忌歐陽萸,她對他一向有着特別發達的想像力,爲他編排那個看不見的情敵的身世、形象、出場時間、戲劇推進速度。她把他們房事的姿式都想好了。她會呆呆地發狂。如今這樣長一段時間不去做那類想像,她不能懂得自己了。
小菲一生最不長進的就是城府。在自我掩飾方面,她極爲低能。陳益羣遠比她老練,在角落旮旯裏兩人親密後碰到人,他會自若坦蕩地遮掩過去。但小菲會半天不知身在何處,癡迷加陶醉,只有十六七歲的心智。
這天早上,小菲剛起牀,聽見摩托車聲由遠而近。她跑到臨街的窗口,心想大概是歐陽萸拍的電報,告訴她幾時到家。果然,他乘的火車中午12點到達。她大喜過望,把很久沒穿的深玫瑰紅薄呢子連衣裙找出來,又翻出氣味陳舊的深紅脣膏。可惜沒有鉛粉。她急匆匆回到家,因爲母親總是藏一點舊時的鵝蛋粉,日本進口貨。母親好幾天沒見她了,一見她一身紅地進來,臉拉長了,意思是苗頭不好,這麼個打扮和神色都不是什麼好事情。她翻出母親的粉往臉上撲,一邊說:“歐陽萸今天到!”
“作怪,也不是穿這個顏色的年紀了。你男人回家,看你這副樣子,當是你外頭養了個小白臉呢!”母親在拔一隻雞身上的毛。那雞瘦得骨頭從皮肉裏戳出老長,頸子上的皮鬆垮垮,手抓上去,那皮轉過去轉過來。
小菲用手指把撲上去的粉撣薄,又對着鏡子正面側面地看看。是有點興風作浪,但是上午九點話劇團開會,回家換衣服來不及了。什麼話讓母親一說就那麼醜惡。交年紀輕一些的男朋友一定就是“養小白臉”。也不年輕多少,才小她六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