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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菲真讓母親給激將了,不管怎樣把兩張蛤蟆皮剝了下來,剝得皮肉殘破不堪,身上一件淺花舊罩衣也血跡斑斑,宰豬殺羊的架勢。這裏起了頭,小菲常常找個泥塘就去浪費一晚上時間,不是回回有收穫,但有時會大豐收。母親也不摑她後脖梗了,有一次還躍躍欲試,要跟小菲一塊去。小菲一提長途汽車票兩角五一張,母親怕萬一撲個空,那就多浪費一個兩角五。
歐陽萸再次出院時,小菲發現團裏排的新戲沒她的角色。新戲一出叫《虎符》,另一出是《膽劍篇》。陳益羣演一個衛士,一句臺詞都沒有。她去找團長,說她照顧了三個月病人,回來怎麼連龍套都跑不上了。團長說這兩部戲和她的戲路子不吻合。她不服,問團長她算是哪一路子?野戰軍小文工團的路子。再排《紅霞》、《南泥灣》之類,她還會是臺柱子。眼下需要更正規的演員,所謂學院派。難道馬丹是學院派?她怎麼可以演西施?馬丹不一樣,大經典演了這麼多部,等於進了學院,小菲想,怎麼跟搶購緊缺食品似的?你不到場就搶購一空。
院子裏迎頭碰上陳益羣,她大喫一驚:當初她怎麼會和這個可憐巴巴的大男孩子纏綿?他難看是不難看的,但一身小家子氣,捧飯盒子,握筷子,嘴巴一開一合,處處貧賤。小菲不想和他說話,他卻站下來。
“已經找我談過了。馬上會找你。”他說。
小菲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這樣一副陰陽怪氣的表情是什麼意思?難道不可以好來好散?
他已經走過去。走幾步,響亮地從飯盒裏扒拉出一口飯菜。小菲母親一生貧窮,卻從來不准她的家人有這種市井小民的喫飯習性:端一碗稀泡飯,夾一個蘿蔔乾可以把一條巷子的門都串了,把一條巷子的是非都搬弄了。雖然陳益羣年輕,是解放後的大學生,但小菲完全可以想像他是舊戲班裏的一個男伶。
因此小菲在“談話”中矢口否認她和陳益羣談戀愛。談話的人是團委書記和工會主席。一口一個“據可靠消息”,三句話不離“爲了挽救一個優秀演員”。漸漸地威脅出來了:“你丈夫還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和他去談,組織上正在考慮。”
事後她很驚奇自己的堅強,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和歐陽萸去談吧。以這個做殺手鐧?她不怕。但她不懂自己爲什麼不怕,還有幾分快意。
處分卻是空前絕後。她將被調任到一個縣裏去當臨時文化館員,指導農村文化活動。一年,也許更長。陳益羣將下工廠,幫着工會文藝幹部排演業餘話劇。小菲怕了,整治她的人似乎握住了她的命脈:她最怕和歐陽萸分開。鮑團長比小菲還難過,說她“渾丫頭”“瘋丫頭”,從都旅長到現在,不到身敗名裂不安分。他一直奔走,爲她求情,要別人看他延安幹部的老面子放小菲一馬。現在全完了:陳益羣全部供認,鮑團長也得在黨委會檢查。
“你不是有個少年好友嗎?伍善貞?去找找她丈夫,看能不能不讓你下鄉。下鄉連餓帶累以後再回舞臺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