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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這時奪下鋸子,他說:好,好,你看着我怎麼撇下你。
他用鋸子在自己腕子上猛一拉。
王阿花眼前一片絕望到頂點的黑暗。
五分鐘後來了911的救護人員。我猜想是王阿花報的警。因爲從倆人的性格上看,里昂在這時候的死亡激情會更大些。他不像女人;僅拿這類事來宣泄自己,他在此情境中精神專注到了極點。所以我斷定,在王阿花看見一股血從里昂的腕子噴湧而出時,她野馬一般的激情冷卻下來。她抓起電話,撥了“911”。
半夜她開車將里昂從急救室帶回家。倆人偶爾對視一眼,同時握一下手,交換一個衰弱的微笑。他們感到倆人間此刻的美好感覺,比他倆一同生活兩年來的任何一個時刻都要美麗得多。他們都冥冥中感到,它美好得不近情理了,只能屬於走在末路上的情侶。但他們誰也不道破這點。
兩年後的里昂問王阿花:你呢,是跟海青一塊兒去舊金山,還是留在這裏?王阿花說她沒法和海青同去,因爲舊金山的朋友只收容得了一個人。海青說如果真像聽說的那樣好掙錢,他就猛掙一筆錢回來。他說有三四萬塊錢就夠王阿花把孩子好好生下來,好好養到一歲半。
里昂看了我一眼。似乎想確定海青的話我都聽進去了,又似乎希望我什麼也沒聽見:那是海青自認無能的男人情懷,不害臊地當衆展開。里昂問他難道就這麼放棄辦個人作品展覽的計劃?海青說:去他媽的展覽。
但我想我們三個人都聽懂的是:去你媽的里昂。
一抹輕鄙從里昂眼裏掠過。他早就知道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樣可以頑抗到底。他體諒海青的還俗,但他知道海青這樣做不僅僅是爲王阿花和未來的孩子。他看透海青早在等待這樣一個藉口,把自己也不知所云的創作擺脫掉。海青的叛變是他意料之中的。他知道他不能指望他最親近的伴侶像他自己一樣,把苦喫到頭。他只能瞧不起海青的變節。他想到了兩年前的驚險。他自己也幾乎變節。我見王阿花用餐刀靈巧地切下骨頭周圍的肉。里昂的傲慢,以及他臉上一掠而過的鄙薄,被她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