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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四十多年前,劉先生先一步佔領我母親,那麼現在這個有雙目空一切的眼睛的女人便是我。一個州長的密友該有這樣一雙眼睛,濃妝之後將對人對事更加視而不見。任何人都別想讓她從那份自我專注中分心,她那絕無針對性,絕不個人化的微笑擦着情感的邊沿錯過去。那是一份抽象的熱絡,製造着抽象的情境。這情境中的她是大潑墨、大寫意的,因而高雅美麗,可望不可即。我會以她那隻戴抽象手鐲的手捏着細極長極的香檳酒杯,跟晚會上所有女人一樣目空一切,矜持地或動或靜,讓又細又尖的高跟鞋舉着身體,猶如高腳杯托起一盞盞香檳酒。我也會像這類場合最得體的美麗女子一樣,把跟人的交往維持到最淺,把談話內容維持到最淡,絕不拿任何一個真實的笑臉當真。我這樣款款走過一個米莉那樣的老貴婦:你好嗎?她回答:還好,只是我的母親上半年去世了。我回她說:那就好,那就好,見到你真好!……
我突然打了個寒噤。我母親和劉先生一個失之交臂,我便錯過了做這個簡妮弗或加西卡。
我發現她現在在跟我說話了。她談的問題非常深奧,因爲是有關美國的混賬遺產法。她說她父親沒聽她勸告,沒如何如何,結果導致了怎樣怎樣的後果。我只懂得後果是她可能會少個幾百萬。如果我父親不及時攻下我母親,劉先生就會在我母親體內造出這麼個簡妮弗(加西卡),她眼也不眨地提前談着父親的身後財產。用一串串鳥獸語言的法律詞彙。我也會像她一樣,把生死置之度外,冷靜超然地談錢。這樣談,錢便不再是個好東西,而只是個客觀存在的東西。這樣的客觀。可以使人在錢面前不再兩面三刀:心裏愛它愛得作痛,嘴裏卻要講它壞話;私下裏同它親得不能再親,人前卻要扭怩,卻要反感,卻要說:“不就是錢麼?!”
簡妮弗(加西卡)不必這樣。她不必作態,佯裝,她就這樣坦蕩、大方地談着由父親死亡而給她造成的一次財富增長。原來對錢做許多姿態的人,對錢厭惡、不屑的人都是沒有錢的。對錢滿不在乎的人,錢之於他們恰恰是性命攸關。
這個對錢落落大方的女人差一點就是我。
我對簡妮弗(加西卡)說:我可以留下來守候劉先生。
她說:那太好了。我付你每小時十五元。
我說:好的。
她從皮包裏取出一個小本,寫下她的電話卡密碼,交給我,讓我每小時給她打個電話。她突然想起什麼,目光平直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