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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出自制的蘋果派和我分享。我們的歡慶一直延續到一點鐘。躺到牀上,我聽着隔壁傳來的熟悉的響動——牀墊和牀幫碰撞出的歡樂節奏:一二、一二、一二……心想,歡慶仍在延長,年輕的牧師也參加了進來。然後我聽見節奏停在長長的休止符上。一分鐘後,主臥室的門開了,牧師赤裸着腳走進浴室,水花四濺的舒暢。不久,牧師太太也進了浴室,戲水聲大了一倍,伴摻着男聲和女聲壓低音量的談笑。這個幸福的巢穴並不對我見外;它納我於內,讓我佔有一個溫柔安全的角落。
便衣福茨出現在餐館。
這天我本來不上班,但有兩個人被辭退,老闆拿我當救火隊。兩個被老闆辭掉的工友一個是長沙人,一個是漢口人。倆人都是每天下午三點上班,但總是長沙人或者漢口人先來,替另一個到打卡機上準時敲上3:00。幾乎是長沙人先來,將兩張工卡打好,漢口人便可以遲到一個半小時,在老闆到達餐館之前,混入我們的隊伍。他們對老闆的行動規律摸得很清楚:他每天下午去打球,五點差一刻纔回餐館。他倆的雙簧玩了半年,才被老闆戳穿。
我看見理查在門口找了個座兒。他見到我也有些意外,上嘴脣微微一掀。然後他向我小小地揮一下手。我正將這天的免費湯往保溫煲裏倒。滾燙黏稠的湯濺起花來,落到我臉上。在一雙眼的盯視下,什麼動作都會顯得手足無措,裝模作樣。我疼得抽口冷氣,順勢把面頰在肩頭上拭了拭。這動作在便衣福茨看來也欠缺真實,也是舞臺化了的。
我決定不搭理他。他馬上感覺到了我的不友善,有些無趣地東張西望,似乎店堂裏拙劣透頂的幾幅畫和書法深奧得很,值當他在那裏又眯眼又皺眉。我“砰”的一聲放下盛湯的不鏽鋼大鍋,老闆也被驚動了,從正在點數的幾柱硬幣上抬起眼睛。
你沒有喫飯嗎?老闆說。
我不做聲。他罵人就拿喫飯這樁事來罵,要麼就是“喫多了”,要麼就是“你沒喫飯嗎?”對這麼個表達上過分貧窮的人,我從來就是姿態高一高。
沒喫飽動作才這麼重,是不是啊?老闆陰陽怪氣地說。
理查看看老闆,看看我。我面孔上一陣清涼,所有表情去除得十分乾淨。這樣可供便衣福茨看的便少了一些。店堂裏只有五六個客人,稀落地坐在東南西北。還有一小時纔是晚餐時間。現在的幾位都是來混掉些多餘時間,或受夠了外面灰暗的寒冷,進來暖和暖和的。
理查當然不同。他是拿了厚俸來礙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