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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承認並沒有太多人能在學院刊物上連續發表兩篇小說。我笑眯眯地說。聲音並不強勁,有一點曖昧的弦外之音。翰尼格教授和我一同出去喫過一次午餐。那是三個月前了。午餐後他邀請我到他的一位朋友家參加一次文學聚會。他爲自己的殷勤打着哈哈開脫,說一個我這樣的遙遠國度來的外賓可以使那場聚會去掉些省份氣、本地氣,增加些國際性。我忘了我胡謅了些什麼託辭,只記得從那以後翰尼格不再把我的作品當好的典範到課堂上去讀了。
他馬上聽懂我語音中潛藏的某種可能性。我很可能在挑逗。那種撒嬌發嗲的東方女人被動的進攻方式,他感覺新鮮極了。我看見希望如何在這個五十歲的光棍心裏蹦着火星。他掩飾地將餐紙搓成個紙團,向紙簍一擲。希望使他如此無力,紙團在我和他之間便折斷了拋物線,輕飄飄墜落在屋子正中央。我發現自己手指捏起那微潮的餐巾紙、直起身,走到那紙簍邊上,投進去。
他咕噥一聲:謝謝。
我回頭對他笑一下。我的臉忽然變得很重,笑容推不動它似的。我其實可以把這個殷勤動作做得很經濟,用不着起身,彎腰,拾起紙團,再走到紙簍跟前。我捨近求遠,就是給很少得到女性體貼的五短光棍足夠時間,欣賞品位這份很東方的體貼。獻媚變成體貼,令授者與受者雙方都舒服。我沒有時間檢省自己:我難道在獻媚?我難道要勾引這個五短的翰尼格?就爲一份獎學金?……我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成敗在此一舉,九千塊的獎學金將決定我的生死存亡。我是系裏年齡最大的學生,再拖延畢業時間,我會在這裏做“學生奶奶”。我的同學把一個四十歲的旁聽生叫做“學生奶奶”。一次來了個轉學的新生,問起教授的名字,大家便指着“學生奶奶”的背影告訴他:她是最棒的教授,海倫·拉地教授。新生馬屁哄哄地上去,大叫一聲:拉地教授!引起一片對年老這生命現象的嫌惡大笑。另外幾個由於一直未能完成論文的博士生也自己取笑自己,說他們在系裏變色,先變得焦黃,再變成灰白。最終將變成海倫·拉地。
我受夠了掙學費,受夠了偷書,也受夠了拖延房租水電費。甚至受夠了安德烈每月按時寄到的五百元支票。
翰尼格教授說:我會盡力的。
他這句話有了責任的分量。
我說:你上次的朗讀會成功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