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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憶及這些情形,我都要回到旅館的陽臺上如釋重負地觀賞一番眼前的景色。這兒陽光明媚,陰影無藏身之地,石砌的葡萄園在陽光下微光閃爍,九重葛由於落滿了塵埃而泛白。也許,總有一天我會對這景色產生眷戀之情。此時此刻,它即便沒激起我的愛慕,起碼也給了我自信。自信是一種我非常珍視的素質,不過我的自信未免有些姍姍來遲。大概是由於他對我的依賴,才最終使我勇敢起來。總之,我擺脫了自卑和怯懦,在生人面前不再害羞,與初次乘車前往曼德利時相比已判若兩人。那時我滿懷着希望和熱情,拼命地想取悅於人,可是卻因言行笨拙而陷入困窘的境地。正是由於缺乏鎮定自若的態度,我纔會給丹弗斯夫人之輩留下惡劣的印象。和麗貝卡相比,我該是一種什麼樣的形象呢?記憶似橋樑跨越了流逝的歲月,我可以想起自己當年的情形:頭髮又直又短,年輕的臉蛋不施粉黛,穿着不合體的衣裙和自制的短褂,寸步不離跟在範・霍珀夫人的屁股後邊,活像一匹侷促不安的小馬。她常常領着我去喫飯,穿着高跟鞋一扭一扭的,五短身材很難保持住平衡,過分豔麗的滾邊短上衣襯托出她肥大的胸脯和搖擺的臀部,頭上的新帽子斜插着一根大得驚人的羽毛,裸露出的一大片額頭就像小學生露出的膝蓋。她一隻手拎一個大包,就是人們用來裝護照、記事簿以及橋牌記分冊的那種;另一隻手擺弄着跟她形影不離的長柄眼鏡,那是她窺探他人隱私的工具。
她總是走到餐廳的一隅,靠近窗戶在自己平時佔的餐桌旁落座,把長柄眼鏡舉到豬一般的小眼睛上左右巡視一週,然後鬆開眼鏡,任其懸掛在黑絲帶上,悻悻地低聲嚷嚷:“連一個知名人士都沒有,我得告訴經理,讓他們給我的賬單打折扣。他們以爲我來這兒是幹什麼的?難道是爲了看那些服務員不成?”於是,她會把侍者喚到跟前,說話的聲音既尖厲又不連貫,似一把大鋸割裂着空氣。
我們今日用膳的小飯館,與蒙特卡洛“蔚藍海岸”旅館裏富麗堂皇的餐廳相比,真是大相徑庭;我跟前的這位伴侶跟範・霍珀夫人也有着霄壤之別:他正用動作沉穩、外觀漂亮的手剝柑橘,樣子安詳,從容不迫,時而抬起頭朝我嫣然一笑;而那位範・霍珀夫人則是用戴着珠寶戒指的肥嘟嘟的手指頭在高高的堆着肉餡點心的盤子裏瞎扒拉,不時把眼光疑神疑鬼地朝我的盤子裏瞥,生怕我的飯菜比她的好。她大可不必操這份心,因爲侍者以其特有的不可思議的洞察力,早就察覺出我是她的下人,地位卑微,放在我面前的那盤火腿和豬舌頭,是別人嫌切得太糟糕而送回冷食櫃的。僕人們怨恨和明顯的不耐煩態度總讓人感到莫名其妙。記得有一次隨範・霍珀夫人住在一家鄉村客棧,女服務員對我怯生生的搖鈴聲始終不予理睬,也不給我拿拖鞋來,提供的早茶冷冰冰的,胡亂放在我的臥室門外。蔚藍海岸旅館的情形也一樣,只不過沒那麼嚴重罷了。有的時候,故意的冷漠竟轉化成放肆的譏笑和挖苦,使我覺得到前臺服務員那兒買郵票成了躲避不及的苦差事。當年,我是多麼幼稚和缺乏經驗,而我也深有感觸。一個人如果過於敏感和涉世不深,有許多話其實並沒有惡意,而他聽起來卻像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對於那盤火腿和豬舌頭,我至今記憶猶新。那些肉被切成楔形,乾癟癟的,激不起一點食慾,可是我卻沒膽量拒絕。我們喫飯時一言不發,因爲範・霍珀夫人喜歡把精力集中在食物上。看見她滿嘴流油的樣子,我便知道那盤肉餡點心很合她的口味。
她的喫相併沒有提高我對自己那份冷肉的食慾,於是我就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看到旁邊的一張已經空了三天的餐桌上馬上就要有人坐了。侍者領班正點頭哈腰,用那種只針對比較特殊主顧的態度,把新來的客人往座位上引。
範・霍珀夫人放下餐叉,伸手去取長柄眼鏡。當她窺視人家的時候,我真爲她感到臉紅,而新來的客人卻沒有留意到她的興趣,正在漫不經心地瀏覽菜單。後來,範・霍珀夫人“啪”地折起眼鏡,隔着桌子衝我探過身來,小眼睛激動得炯炯閃亮,說話聲音也稍微有點大。
“那是邁克斯・德溫特,”她說,“曼德利的主人。他的莊園你肯定有所耳聞。他滿臉病容,你說是吧?據說自他妻子去世後,他便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