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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梅孝奕容色空寂寂的,修長指骨撫着輪椅走到秀荷身旁,那陰而清俊的臉龐上,蒼白寫在眉間。伸出手,冰涼涼地拂過她的脖頸,那輕柔就似涼蛇在膚表滑過,悄無聲息,不知欲往何處。
秀荷一動不動,身體沒來由地發抖,迫自己暗中蓄着氣力。
梅孝奕卻只是探過身子,一顆一顆把她洞開的盤扣撫緊。他的嗓音清涼無波,像是在久遠的地方回憶——
“七歲那年,你這裏還是瘦的,小小的一條兒,你的孃親牽着你進來給太太行禮。記得是下雨天,我那時才十歲,一個人枯坐在陰涼的天井下,你從我身旁經過,忽然彎起眉眼對我回頭一笑……我猜你定是纔來,不曉得人們將我說得多麼陰沉可怕。我卻忽然因你而升起了盼望,日日在天井下等候你再來,期待你是否還能再笑一回。但我枯坐在那裏等了七年,你卻再也沒有對我笑過,你一定是後來聽說了我的可怕……阿廷說,你在春溪鎮落戶了,租的是我們梅家的鋪子。我心裏便歡喜,整日誘着他同我說你的故事,今日被人欺負得哭了,明日穿了件藕荷的小春裳,後日又被他偷偷地牽了手……你可知,我有多麼希望自己便是那故事中的主角……”
梅孝奕說到這裏,微微頓了一頓,忽然勾開薄脣,對秀荷勻出一抹笑。竟不知他會笑,那笑容仿若寒冰消散,澈淨而涼:“你不用怕我,我來只是爲了告訴你,這個月底我便要走了……去南洋治這頑固的腿寒。倘若他日回來,希望你能夠像他們一樣仰視我一回。或許我並不如你所以爲的那樣差,他們能給你的,我一樣也能。”
言畢,探過秀荷身後,將她的布條解開,漠然推着輪椅離去。
美娟找進來的時候,秀荷已經整理完畢。美娟是個一多說話就臉紅的姑娘,並沒有因此而過多探問。秀荷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六月底的時候,聽說那禍亂的鯊魚被捕殺了。捕殺鯊魚的是春溪鎮這支主力,庚武在裝滿炸藥的小船上釘了幾隻血淋淋的牲畜,待那鯊魚靠近,接助風力將鯊魚炸死了。四鄉五鎮的勇士們陸陸續續分批次回來,梅家老宅也開始了新的一輪忙碌。
老太爺和大老爺又要帶着姨太太出發去南洋了,日子定在六月二十八那天走,挑回來的黃金擔子裝滿了青紅、菇菌和茶葉等土特產,一條車隊浩浩蕩蕩地把青石長街排滿。人們都堵在道路的兩旁看,看南洋的矮個腳伕們把土特產挑走,然後老太爺把土特產變作黃金,下一年又吱呀吱呀地一擔一擔挑回來。
大少爺也走了,敞篷的轎子專門把他的輪椅也帶上,那二十歲不到的面容好生雅俊,卻陰沉沉的,沒有活氣。晚春陪在一旁,金鐲子亮閃閃的,臉上眉開眼笑,胭脂抹得比誰都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