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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像是個修士,圖彌婉茫然地想。他沒有那種修仙者們俯視衆生的“仙意”和孤高,也沒有修佛者對衆生的垂愛悲憫,而是一種生活於紅塵的“人”該有的溫柔平實。他似翩翩濁世佳公子,公子世無雙,陌上人如玉。他自滾滾紅塵中來,跋山涉水卻不是爲了她,他路過她,漫不經心地施捨了一眼,又毫不停留地向着那紫陌紅塵而去。哪怕是這樣,她的心跳依舊不由自主地失了序,難以言述的悵惘春雨一般裹上她的心臟,勒出細細密密的疼。由此,使信一見鍾情。
彷彿是過了漫長的一生,又好似只過了一瞬,煉器師的聲音飄忽得像隔了幾個世界,斷斷續續地說:“……引薦……此人乃合初……北辰焱……”
圖彌婉神思不屬地分析出那煉器師似乎要她向主宗引薦這個叫北辰焱的男人。她覺得自己用盡了此生最大的意志,勉強撐住了自己的儀態和些微理智,一種類似本能的東西操縱着她,讓她轉頭向着煉器師輕聲推脫道:“我近日有事須得離城,餘事皆由靜槐與你們接洽吧。”
她不聽他們接下來的話,也顧不得考慮他們的看法,而是遵循本能,逃也似的地匆匆離開。
行至門前,她心念一動,忍不住回頭看去,動作急切得彷彿不顧一切又像是孤注一擲,視線像是有了靈智一般毫不偏移地落在男子的側臉,本是溫潤的臉,從側面看卻帶着一點兒料峭的鋒芒。這場景無端熟悉得可怕,長而濃的眉,高挺的鼻樑,微抿的脣,他臉上微露的銳氣尖刀一般輕輕刺了她一下,不疼,卻像是終於戳穿了某個從第一眼就開始搖搖欲墜的假象,面前的畫面鏡面一樣龜裂崩潰,無數被深埋的不堪的東西翻滾着將要自那裂縫中傾瀉出來。不知從何而來的莫大恐懼讓她別開眼,狼狽地疾步逃離,可是,遲了。指甲被深深嵌進掌心,這樣的疼痛卻沒能吸引她的半分注意,無數畫面和聲音蜂擁而上,擠得頭顱爆裂一般的痛。她看不清聽不清,也無暇分辨,因爲更痛的卻是心口,那淤泥一般翻湧沸騰的情緒是什麼?是後悔嗎?是絕望嗎?是怨毒嗎?是憤怒嗎?是悲涼嗎?是痛苦嗎?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緒,又或是什麼情緒都有。她只知道,那極度的痛苦中心,慢慢生出一種堅不可摧的冷靜來,那也許並不是冷靜,而是心臟被烈焰細細炙烤,鮮紅血肉一點點地褪色而成的那麼一小撮冰冷慘白的,灰燼。
圖彌婉看不見腳下的路身邊的景,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力量催促着她繼續飛奔逃離,她卻能感覺到,離那名叫北辰焱的男子越遠,胸口沐生環傳來的溫度越熾,滿世界黏稠陰冷的窒息感中,那一點燙意哪怕傷人,也依舊讓她無比眷戀。腦海裏的洶湧人聲中,一道她唯一聽得清的女聲響了起來,聲音不高,溫柔和緩得似流淌的月華,那是樓閒盈的聲音,它來自記憶深處,像是安撫又像是命令:“宿怨孽緣永鎮於此,不可掙離……不惹前塵,不驚心魔……霄兮,若是你遇見了一個姓氏裏帶方位的修士,切記要離他遠一些,一定一定要離他遠遠的。”
那聲音響了一遍一遍,一個個字交疊着勾連着,化作一條無形的鎖鏈,將那些可怖的可悲的可笑的前塵舊夢牢牢束縛,復又一點一點地壓制進塵埃之下。待得一切疼痛平息,圖彌婉發覺自己再記不得那些從身體內部襲擊她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唯有一句話記得真切:“若你遇見了一個姓氏裏帶方位的修士,切記要離他遠一些,切記。”
圖彌婉大夢初醒般抬起頭,只見一座清淨竹竹枝搭成的簡單精舍半掩在叢叢深青色的竹林之後,門前不遠處便是一方不小的池塘,池水是濃釅的綠,半展的荷葉浮在水面上,顏色甚至遜了池水一籌。微風掠過,綠玉似的池塘上盪開精巧的波紋,淺淡的水汽和着竹香一起湧進她的呼吸裏,竹葉碰撞的低低沙響像是一種超越語言的安撫。眼前的一切熟悉得讓她心安,這裏是夕隱院,佈置同她在夕隱峯的居所一樣。圖彌婉狼狽地抹了把臉,沒注意手掌上斑駁的血痕,雖然她對自己先前的失態摸不着頭腦,但並不打算細究,她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可是對自己的信任讓她確信,不去想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