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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端本聽了此言,將手不住的理着鬍子,手牽着幾根鬍子梢,點了幾點頭道:“雖然附會,倒有點像。你不知道,我剛纔所說的話,原是有根據的。何潔身做這些年的闊差事,錢是掙得不少,可是他也實在花得不少,尤其是在賭上。前次在張老頭子家裏打牌,八圈之間,輸了六七萬,我看他還是神色自若,口裏銜着雪茄煙,菸灰都不落一點下來,真是鎮靜極了。不過輸完之後,也許有點心痛,就不免想法子要把錢弄回來。上次就是輸錢的第二天,專門請我喫飯,有一件鹽務上的事,若辦成功,大概他可以弄一二十萬,請我特別幫忙,報酬呢,就是口北關監督。我做了這多年的商務,本來就懶作馮婦;無奈他是再三的要求,不容我不答應。我想那雖是個小職,多少也替國家辦點事;二來我也想到塞北地方去看看,賞玩賞玩關塞的風景。潔身倒也很知道你,說是你少年老成。那意思之間,倒也很贊成你們的親事。”家樹這才明白了,鬧了半天,他和何小姐的父親何廉在官場上有點合作,自己的婚事,還是陪筆。叔父早就想弄個鹽運使或關監督做做,總是沒有相當的機會,現在他正在高興頭上,且不要當面否認何麗娜的婚事。好在叔叔對於自己的婚事,又不能干涉的,就由他去瞎扯吧。因此話提到這裏,家樹就談了一些別的話,將事扯了開去。
這時,恰好姨太太打扮得花蝴蝶兒似的,走了進來,笑着向家樹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麼。家樹因爲嬸母有命令,不許稱姨太太爲長輩;當了叔叔的面,又不敢照背地裏稱呼,叫她爲姨太太,也就笑着站起來,含糊的叫了一聲。姨太太也不理會,走上前,將端本手上的報奪了過來,一陣亂翻。端本那一副正經面孔,維持不住了,皺了一皺眉,又笑道:“你認識幾個字,也要查報?”姨太太聽說,索性將報向端本手上一塞道:“你給我查一查,今天哪一家的戲好?”端本道:“我還有事,你不要來麻煩。”一面說時,一面給姨太太查着報了。家樹覺得坐在這裏有些不便,就避開了。
家樹只來了十幾個鐘頭,就覺得在這裏起居,有許多不適。見叔叔是不能暢談的,而且談的機會也少。嬸孃除說家常話,便是罵姨太太,只覺得嘮叨。姨太太更是不必說,未便談話的了。兩個妹妹,上午要去上學,下午回來,不是找學伴,就是出去玩去了。因此一人悶着,還是看書。天津既沒有朋友,又沒有一點可清遊的地方,出了大門,便是洋房對峙的街道。第一、二天,還在街上走走,到了第三天,既不買東西,就沒有在滿街車馬叢中一個人走來走去之理。加上在陶家住慣了那花木扶疏的院子,現在住這樣四面高牆的洋房子,便覺得十分的煩悶。加上鳳喜和劉將軍的事情,又不知道變化到什麼程度。雖然是避開了是非地,反是焦躁不安。
一混過了一個星期。這天下午,忽然聽差來說,北京何小姐請聽電話。家樹聽了,倒不覺一驚,有什麼要緊的事,巴巴的打了長途電話來!連忙到客廳後接着電話一問。何麗娜首先一句便道:“好呀!你到天津來了,都不給我一個信。”家樹道:“真對不住,我走得匆忙一點,但是我走的時候,請我表嫂轉達了。”何麗娜問:“怎麼到了天津,信也不給我一封呢?”家樹無話可答,只得笑了。她道:“我請你喫午飯,來不來?”家樹道:“你請我喫飯,要我坐飛機來嗎?”何麗娜笑道:“你猜我在哪兒,以爲我還在北京嗎?我也在天津呢!我家到府上不遠,請你過來談談好不好?”家樹知道闊人們在京津兩方,向來是有兩份住宅的,麗娜說在家裏,當然可信。不過家樹因爲彼此的婚姻問題,兩家都有些知道了,這樣往還交際,是更着了痕跡,便道:“天津的地方,我很生疏,你讓我到哪裏撞木鐘去?”何麗娜笑道:“我也知道你是不肯到我這裏來的。天津的地方,又沒有什麼可以會面談話的地方。這樣吧,由你挑一個知道的館子喫午飯,我來找你。不然的話,我到你府上來也可以。”家樹真怕她來了,就約着在新開的一家館子“一池春”喫飯。
家樹坐了人力車到飯館子裏,夥計見了就問:“你是樊先生嗎?”家樹說:“是。”他道:“何小姐已經來了。”便引家樹到了一個雅座。何麗娜含笑相迎,就給他斟了一杯茶,安下座位。家樹劈頭一句,就問:“你怎麼來了?”何麗娜也笑說:“你怎麼來了?”家樹道:“我有家在這兒。”何麗娜便笑着說:“我也有家在這兒。”家樹被她說得無言可答了,就只好一口一口的喝着茶。
二人隔了一個方桌子犄角斜坐着,沉默了一會。何麗娜用一個指頭,鉤住了茶杯的小柄,舉着茶杯,只看茶杯上出的熱氣,眼睛望了茶上的煙,卻笑道:“我以爲你很老實,可是你近來也很調皮了。”說畢,嘴脣抵住了茶杯口,向家樹微笑。家樹道:“我什麼事調皮了?以爲我到天津來,事先不曾告訴你嗎?但是我有苦衷,也許將來密斯何會明白的。”何麗娜放下茶杯,兩手按住了桌子,身子向上一伸道:“幹嘛要將來?我這就明白了。我也知道,你對於我,向來是不大瞭解的,不過最近好一些;不然,我也不到天津來。我就不明白這件事,你和我一點表示沒有,倒讓你令叔出面呢?”她這樣說着,雖然臉上還有一點笑意,卻是很鄭重的說出來,決不能認爲是開玩笑的了。家樹因道:“密斯何,這是什麼話,我一點不懂,家叔有什麼事出面?”何麗娜道:“你令叔寫信給陶先生,你知道不知道?”答:“不知道。”又問:“那末,你到天津來,是不是與我有點關係?”家樹道:“這可怪了,我到天津來,怎麼會和密斯何有關係呢?我因爲預備考大學的時候,不能到天津來;現在學校考取了,事情告了一個段落,北京到天津這一點路,我當然要來看看叔叔嬸嬸,這決不能還爲了什麼。”
家樹原是要徹底解釋麗娜的誤會,卻沒想到話說得太決絕了。何麗娜也逆料他必有一個很委婉的答覆,不想碰了這一個大釘子,心裏一不痛快,一汪眼淚,恨不得就要滾了出來。但是她極力的鎮定着,微微一笑道:“這真是我一個極大的誤會了。幸而這件事,還不曾通知到舍下去;若是這事讓下人知道了,我面子上多少有點下不去哩!我不明白令叔什麼意思,開這一個大玩笑?”說時,打開她手拿的皮包,在裏面取出一封信來,交給家樹。看時,是樊端本寫給伯和的,信上說:
伯和姻侄文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