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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姑依然去換好了男子的制服,向沈國英笑道:“我的住址沒有一定……”沈國英道:“我也不打聽你的住址,你明天到我這裏來,帶了聽差去就是了。”秀姑比齊腳跟站定了,挺着胸向他行了個舉手禮,就和李永勝徑直的走出去了。
這天晚上,沈國英果然就到天津去了。天津租界上,有一種祕密經售軍火的外國人,由民國二三年起,直到現在爲止,始終是在一種地方坐莊。中國連年的內亂,大概他們的功勞居多,所以在中國久事內戰的軍人,都與他們有些淵源可尋。沈國英這晚上到了天津,找着賣軍火的人,一說就成功。次日下午,就坐火車回來了。他辦得快,北平這邊秀姑佈置劉家舊址,也辦得不緩,到了晚半天,大致也就妥當了,大家見面一談,都非常之高興。
次日下午,沈國英等着鳳喜睡着了,用一輛轎式汽車,放下車簾,將她悄悄的搬上車,送到劉家,到了那裏,將一領斗篷,兜頭一蓋,送到當日住的樓上去。屋子裏亮着一盞光亮極小的電燈,外罩着一個深綠色的紗罩,照着屋子裏,陰暗得很。
再說鳳喜被人再三搬抬着,這時已經醒了。一到屋子裏,看看各種佈置,好像有些喫驚,用手扶了頭,閉着眼睛想了一想,又重睜開來。再一看時,卻是不錯,銅牀,紗帳,錦被,窗紗,一切的東西都是自己曾享受過的。看看這屋子裏並沒有第二個人,又沒有法子去問人,彷彿自做過這樣一個夢,現在是重新到這夢裏來了。待要走出門去時,房門又緊緊的扣着。掀開一角窗紗向外一看,呵喲!是一個寬的樓廊,自己也曾到過的。正如此疑惑着,忽聽得秀姑在樓梯上高聲叫道:“將軍回來了。”鳳喜聽了這話,心裏不覺一驚。不多一會,房門開了,兩個老媽子進來,板着臉色說道:“將軍由天津回來了,請太太去,有話說。”鳳喜情不自禁的就跟了她們出來。走到劉將軍屋子裏,只見劉將軍滿臉的怒容,操了一口保定音道:“我問你,你一個人今天偷偷到先農壇去作什麼?”鳳喜還不曾答話,劉將軍將桌子一拍,指着她罵道:“好哇!我這樣待你,你倒要我當王八,我要不教訓教訓你,你也不知道我的厲害!瞧,這是什麼?”說着,手向牆上一指。鳳喜看時,卻是一根藤鞭子。這根藤鞭子,她如何不認得!哇的一聲,叫了起來。劉將軍更不打話,一跳上前,將藤鞭子取到手上,照定鳳喜身邊,就直揮過來。雖然不曾打着她,這一鞭子打在鳳喜身邊一張椅子上,就是“啪”的一下響。鳳喜張大了嘴,哇哇的亂叫,看到身邊一張桌子,就向下面一縮。她不縮下去猶可,一縮下去之後,劉將軍的氣就大了,拿了鞭子,照定桌子腳,就拼命的狂抽。鳳喜嚇得縮做一團,只叫“救命”。
就在這時,秀姑走了進來,搶了上前,兩手將劉將軍的手臂抱住,向他道:“將軍,你有話,只管慢慢的問她,把她打死了,問不出所以來,也是枉然。”鳳喜縮在桌子底下,大聲哭叫道:“關大姐救命呀!關大姐救命呀!”秀姑聽她說話,已經和平常人無二,就在桌子底下,將她拖了出來。她一出來之後,立刻躲到秀姑懷裏,只管嚷道:“大姐,不得了啦,你救救我啦,我遍身都是傷。”秀姑帶拖帶擁,把她送到自己屋子裏去。電燈大亮,照着屋子裏一切的東西,清清楚楚。鳳喜藏在秀姑懷裏,讓她摟抱住了,垂着淚道:“大姐,這是什麼地方,我在做夢嗎?”秀姑道:“不是做夢,這是真事,你慢慢的想想看。”鳳喜一手搔了頭,眼睛向上翻着,又去凝神的想着。想了許久,忽然哭起來道:“我這是做夢呀!要不,我是做夢醒了吧?”說時,藏在秀姑懷裏,只管哇哇的哭叫着。秀姑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撫摸着她的頭髮,向她安慰着道:“不要緊的,做夢也好,真事也好,有我在這裏保護着你呢。你上牀去躺一躺吧。”於是兩手摟抱着她,向牀上一放,便在牀面前一張椅子上坐下。鳳喜也不叫了,也不哭了,一人躺在牀上,就閉了眼睛,靜靜的想着過去的事情。一直想過兩個鐘頭以後,秀姑並不打岔,讓她一個人靜靜的去想。鳳喜忽然一頭坐了起來,將手一拍被頭道:“我想起來了,不是做夢,不是做夢,我糊塗了,我糊塗了。”秀姑按住她躺下,又安慰着她道:“你不要性急,慢慢的想着就是了。只要你醒過來了,你是怎麼了,我自然會慢慢的告訴你的。”鳳喜聽她如此說又微閉了眼,想上一想,而且將一個指頭伸到嘴裏用牙齒去咬着。她閉了眼睛,微微的用力將指頭咬着,覺得有些痛,於是將手指取了出來,口裏不住的道:“手指頭也痛,不是夢,不是夢。”秀姑讓她一個人自自在在的睡着,並不驚擾她。
這時,沈國英在樓廊上走來走去,不住的在窗子外向裏面張望,看到裏面並沒有什麼動靜,卻悄悄的推了門進來向秀姑問道:“怎麼了?”秀姑站起來,牽了一牽衣襟,向他微微的笑着點頭道:“她醒了,只是精神不容易復原,你在這裏看守住她,我要走了。”沈國英道:“不過她剛剛醒過來,總得要有一個熟人在她身邊纔好。”秀姑道:“沈先生和她相處幾年,還不是熟人嗎?再說,她的母親也可以來,何必要我在這裏呢?我們的後方機關,今天晚上還有一個緊急會議要開,不能再耽誤了。”說畢,起身便走。沈國英也是急於要知道鳳喜的情形,既是秀姑要走,落得自己一個人在屋子裏,緩緩的問她一問,便含了微笑,送到房門口。
當下沈國英迴轉身來,走到牀面前,見鳳喜一隻手伸到牀沿邊,就一伸手,握着她的手,俯了身子向她問道:“鳳喜,你現在明白一些了嗎?”她靜靜的躺在牀上,正在想心事,經沈國英一問,突然的迴轉身來望着他,“呀”了一聲,將手一縮,人就立刻向牀裏面一滾。沈國英看她是很驚訝的樣子,這倒有些奇怪,難道她不認識我了嗎?他站在牀面前,望了鳳喜出神,鳳喜躺在牀上,也是望了他出神。她先是望了沈國英很爲驚訝,經了許久,慢慢現出一些沉吟的樣子來,最後有些兒點頭,似乎心裏在說:認得這個人。沈國英道:“鳳喜,你現在醒過來了嗎?”鳳喜兩手撐了牀,慢慢的坐起,微偏了頭,望着他,只管想着。沈國英又走近一些,向她微笑道:“你現在總可以完全瞭解我了吧?我爲你這一場病,足足的費了五年的心血啦。你現在想想看,我這話不是真的嗎?”沈國英總以爲自己這一種話,可以引出鳳喜一句切實些的話來。然而鳳喜所告訴的,卻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一句話。要知鳳喜究竟答覆的是什麼,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