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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風樓的花魁往事,在她心中並不覺得有多少風流雅緻,也不覺得有太多可歌可頌的高雅情緒。在那些才子學人眼中,或許一場詩會一場風流韻事可以被嘖嘖稱道許久,誰又被某某名妓看上了,做了入幕之賓,甚或是得美人傾心,心甘情願地獻上了處子之身之類的,乃是男子最高最風雅也最令人羨慕的成就。可在她來說,那不過是一個女子在諸多看不見未來的日子裏,心中惴惴不安地一步步捱過去的可悲時日罷了。
自教坊司中出來,不安地承受着成爲的命運,好在琴棋書畫都懂,算是給了她一個小小的機會,隨後努力向人展示着自己,努力地拿捏和學習着如何吸引他人,卻又不至於讓人想起粗俗肉慾的法子,暗示他們這樣的談詩聽琴乃高雅之事。縱然有了些名聲,仍舊心頭惴惴,害怕哪一天會突然出些意外,那些有權有勢之人真的豁出去了要將某個女子得到手,不是什麼“名妓”、“大家”可以扛得住的,各種牽制、制衡,也不敢真把自己的名聲弄得太響,成了什麼花魁,變成男人展示自己魅力的工具……
金風樓的那些日子裏,這能保住自己身子的女人,沒有幾個。真的沒有其它價值又想三貞九烈的姑娘,哪有那麼好,被強行灌了藥的,綁起來的,各種鞭打折磨的,沒有哪個女子能扛到最後,真有勇氣自殺的也沒幾個,或者自殺不成,最終還是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也有的姑娘,便算是賣藝不賣身的頭牌,到某個時候被有權有勢的人給強行要了身子,又有誰真能給她撐腰。
最可怕的是,那些姑娘便是一開始反抗得激烈的,不久之後,也會漸漸的適應,漸漸的麻木,漸漸的開始與人說話,漸漸的開始學會這種生活,漸漸的開始在屋檐下與其他女子述說自己遇上了怎樣怎樣的男子……那段時間裏,她每天都在害怕着那便是自己將來的寫照。或者如同極少部分的女子一般,自盡了,又或者瘋了,再無價值之後,被扔出金風樓,變成個乞丐婆,衣服也不穿的便能在街上跑,最終過了不了冬季,便變成一具腐爛的屍骨。
顧燕楨提起往事或許很懷念,但那其中沒有她覺得懷念的事情,心頭是有些不悅的。不過,這自然也不是他的錯,如同立恆不久前說過的,有人惦記,終究是一件好事。他的想法是善意的,她便也該露出笑容面對對方,謝謝他的善意,並讓他明白這些事情。當然,他或許有些不明白自己說的歸宿的意思,便認爲自己嫁了人也罷。
一路去到翠屏樓送了松花蛋,顧燕楨一直在對街看着這些事,這才讓她微微覺得有些麻煩,但現在也是無法可想,說不了什麼。“我在東京……日日都在思念你……”他所想的,他們所想的,或許皆是那個笑着、彈着琴、唱着曲,或者在別人的樂聲中跳着舞不斷地取悅他人的雲竹——這也不是他們的錯,她生不了氣,但眼下,也只能是覺得爲難了……
幾年以來,或也有自彈自唱自娛自樂的時日,但確實想過,從今往後,再不以這些手段和笑臉取悅旁人了。這顧燕楨,便算說起這些又怎麼樣呢,自己若不彈琴、不唱曲、不舞蹈、不再附和那些風月詩詞或者讚美某某才子文采高絕,那麼大家坐在一起,又能有幾句可談的話?不過想到這裏,卻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某個例外的情況來……
如今想來才發現,原本做那個決定時那般堅定,可是年前立恆問起琴曲之事,自己竟是絲毫沒有往這些事情上想,而是毫不猶豫地開了“幾層樓高呢”這樣的玩笑。後來也是彈琴譜曲,好幾次他聽那伽藍雨、長亭送別時,自己與他談笑間,竟都在想着要是能在他面前展示多些便好了。想要跟他說,我其它曲子唱得更好,其它的詞曲或許比這些古怪的小曲更好聽,當他隨口說起對單調的詞樂不喜歡的時候,自己心中甚至還微微有些氣惱,有些小小的表現欲,想要說:“若是我唱起來,可不是那樣的哩。”
心中其實已經明白,如同對方沒有在自己面前刻意地表現才子一面一般,自己也沒有表現出以往的那些技藝,可那並非因爲陰影,而只是因爲沒有真正談到而已,若那人真正想聽,自己也肯定會願意以這些才藝去取悅他,而完全不會覺得與之前在金風樓中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