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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孚林很滿意這樣一個狐假虎威的效果。他自己也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態。不緊不慢地說道:“之前績溪龍川胡家拖欠積年賦稅一千五百兩的事情,是我在胡松奇求上門之後,拿出銀子爲他了斷的。儘管徽寧池太道王觀察已經去職,但這件事還是一傳十十傳百,現在南京已經知道了。海撫院對於飛派民田賦稅的事一向深惡痛絕。行文徹查,而且明折拜發,請求在整個南直隸徹查,杜絕今後官宦以及有功名的人慾求不滿,肆無忌憚轉嫁賦役於民家。”
此話一出,汪尚寧和汪尚宣便齊齊爲之遽然色變。一直都有消息說海瑞這個應天巡撫要當不下去了,當不下去了,甚至有傳言說海瑞自己也心灰意冷,不若剛上任時那樣鐵腕,可現在一聽說海瑞來這麼一招。這無疑是一悶棍掃向了衆多南直隸的官宦縉紳!尤其是汪尚宣,他此時此刻連還算鎮定的面色都維持不住了,還竭力用強硬的語氣反問道:“這些和竦川汪氏有什麼關係?”
“海撫院的威信擺在那兒,南直隸各府都需要有個交待,不是一句本縣沒有這等人就可以糊弄過去。績溪那邊,胡松奇胡二老爺本可以湊個數,但他畢竟是已經補繳齊全了,可段府尊得到人報說,之前竦川汪氏三老太爺,曾經收人一千二百畝民田。然後在糧長上門催科的時候,將這些賦役全都攤派到了民家。當然,這又和當初胡二老爺有些差別,因爲民家也沒交。銀子就這麼積欠了下來,至今已經有七年了,歙縣的賦役賬本上,就多了這麼個大窟窿。”
汪孚林這番話中,前半截的意思無疑是說,整個徽州府總得有人作爲靶子去給海瑞海筆架出氣。而本來最好的出氣筒胡松奇已經補齊了這一筆,最多讓海瑞罵兩聲。因爲後半截的意思赫然是,竦川汪氏曾經在歙縣的賦役賬冊上虧空了重重一筆,偏偏捅出這窟窿的竟然是汪尚宣!
汪尚寧的臉這會兒比汪尚宣還黑。當着汪孚林的面,他不好側頭去看汪尚宣,但他心裏很清楚,自己出仕之後,家中固然買了一部分土地,但更多的是他在南京官任上於南京置辦的幾間鋪子。畢竟,徽州的田地出產太低,保值升值空間不大,這年頭就連一等一的徽商都很少在家鄉買個千兒八百的地,更何況手頭算不上太富餘的竦川汪氏?反正家裏絕對沒有一千兩百畝地這麼多,汪尚宣竟敢揹着他做這種不要臉的破事!
看着這老兄弟兩人的臉色,汪孚林就能猜測到,汪尚宣這檔子事,汪尚寧恐怕不知道,但恐怕還不得不維護。可是,他根本不給對方巧言令色的空間,直接欠了欠身說:“歷來縣令上任,清理積欠雖說一直在日程表上,但那是前任前前任甚至幾個十幾個前任捅出來的窟窿,所以也不會下死力去填補。如果不是海撫院行文,段府尊日理萬機,當然沒工夫理會這些,葉縣尊也同樣不會在秋糧徵收在即的情況下,分心清理積欠,所以,二位老太爺還請體諒。”
汪孚林這話說得婉轉,可中心意思就只有一個——如果不是海瑞那名頭擺在那,府縣都不會非得追着不放。但事到如今,竦川汪氏如果不給個交待,那就別怪他們直接把這件事捅到南直隸那位赫赫有名的海瑞海筆架面前去!
自從胡松奇坦白舒邦儒用這一招威脅他,汪孚林就忍不住想學一學。這是裸的威脅,但也是堂堂正正的陽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