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竇佔龍買驢 (第3/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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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二面子早有耳聞,蘇州城可了不得,乃是江南富庶地、自古溫柔鄉、白日裏門庭若市、車水馬龍,夜裏則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出了名的紅塵之地,有的是秦樓楚館。他拽着小灰驢緊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跟竇佔龍唸叨∶"舍哥兒,你可能不知道,姐夫得給你說道說道,我聽人講過,姑蘇城的班子天下聞名,跟咱北方的娼窯妓院不一樣、人家這兒的姑娘甭提多水靈了,說的都是吳儂軟語,這就叫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不單俊俏,什麼吟詩答對、琴棋書畫、彈唱歌舞沒有不會的,哎喲嘿,唱得人全身發酥,從腦瓜頂麻到腳指頭啊。如今咱爺們兒腰裏有錢了,姐夫說什麼也得帶你開開葷!"
竇佔龍沒搭理他,也沒有進城的意思。朱二面子是拿人家的手短、喫人家的嘴軟,見竇佔龍不吭聲,不敢再接着往下說了,閉着嘴灰溜溜地跟在後邊。
兩個人又往前走了一程,天將傍晚,來到郊外一間豆腐坊前,小店已經上板了。竇佔龍過去叫開門、自稱是外來的行商、問能否付二兩銀子,跟您店裏搭個夥尋個宿?開豆腐坊賣豆腐的是夫妻二人,兩口子倒是熱心腸,趕緊招呼客人進屋。丈夫將灰驢牽到後頭飲水喂料,妻子忙裏忙外地張羅喫喝,不多時擺了一大桌子飯菜。朱二面子往桌上一看,嘿!菜色倒是齊整、一水兒的豆腐,小蔥拌豆腐、咕嘟豆腐、豆腐丸子、炒豆腐乾、豆腐渣餅子、熬豆腐湯,還有一小碟臭豆腐。兩口子又搬出半罈子燒酒,四個人圍坐一張炕桌上喫飯。
二兩銀子換一桌子豆腐宴可是綽綽有餘,賣豆腐大哥卻耷拉着腦袋愁眉不展,他媳婦兒也是一張苦瓜臉拉得老長。竇佔龍沒說什麼,朱二面子不高興了,撂下手中筷子,啖着牙花子問道∶"我是短了你的酒錢,還是短了你飯錢?你瞧你們兩口子這滿臉的苦相,夠他媽十五個人瞧半個月的,怎麼着?嫌爺喫得多是嗎?"
賣豆腐大哥強顏歡笑∶"不是不是,你們給的只多不少,要不是二位來了,我夫妻倆哪捨得這麼喫喝。"朱二面子大惑不解∶"就這一桌子豆腐還叫捨得喫?你們兩口子死眉塌眼的給誰看呢?"賣豆腐大哥嘆了口氣∶"啊喲,跟你們沒關聯,是讓驢鬧的!"朱二面子一愣,以爲是說竇佔龍騎來的那頭灰驢,他如今跟着財主,底氣也足了∶"你也忒小氣了,一頭驢喫得了多少豆子?你只管敞開了喂,明天我們再多給你銀子!"
賣豆腐大哥連連擺手∶"你別多心,怪我沒說明白,我可不是說你們那頭驢。你也曉得,豆腐坊少不了拉磨的驢,前一陣子,我們家那頭老驢死了,我在牲口場上相中一頭驢,脊背一條線,髒錘似鴨蛋,一身黑毛賽緞面,方圓百里,何曾見過這麼好的牲口?我以爲遇上寶,一咬牙掏二十兩銀子買回來,指望它多幹活兒。頭幾日好得很,歡歡實實地拉磨,一踩一個坑,轉磨不用鞭子趕,不套籠頭也不偷嘴,一麻袋圓鼓實墩的黃豆,一晌午就給你磨完了。我們夫妻倆拿它當寶貝疙瘩,天天下半晌放它出去,在漫窪野地裏撒歡打滾兒,回來給它洗刷得乾乾淨淨,再拿一筐籮高粱拌黑豆,提一桶清清涼涼的井水,伺候它喫飽飲足,臨熄燈前還額外多加一頓草料。
怎知過了沒多久,那天早上,我去給它添料,卻見它周身上下溼答答的,鼻孔中呼呼喘着粗氣,腰也塌了,站都站不穩了。鄉下騙牲口的慣會給牲口瞧病,請人家來看過,沒瞧出個所以然,還白送了二斤豆腐。此後一個多月,天天如此,這驢累得幹不了活兒,油緞似的一身黑毛也擀氈了,兩眼無精打采,耳朵都快立不起來了。可把我們急壞了,越琢磨越奇怪,有心夜裏出去瞧瞧,您猜怎麼,驢沒了!院牆也攔不住,鬼知道它怎麼跑出去的!我夫妻倆找了大半宿,到處尋不見,可到天亮之前,它又自己溜達回來了。白天拉不了磨,喫得可比過去還多!"
朱二面子幸災樂禍地說∶"驢跟人一個德行,肯定是半夜跑出去會母驢了,夜夜不閒着,泄了元氣,能不累嗎?"賣豆腐大哥聽完更愁了∶"我也是這麼合計的,可又掐不準這畜生幾時去幾時來,攔也攔不住,照這麼下去·……只能牽去下湯鍋了!"
竇佔龍從頭聽到尾,眨巴眨巴夜貓子眼,一句話也沒說。當天夜裏,他和朱二面子住在西屋,側臥在炕上假寐。待到夜靜人深,朱二面子早已鼾聲如雷。竇佔龍悄默聲地蹬鞋下炕,從屋子裏溜出去,躡手躡腳來到屋後的驢棚,但見那頭驢,粉鼻子粉眼四隻白蹄子,支棱着兩隻長耳朵,渾身黑毛,脖子上掛着一串亮晶晶的銅鈴,竟是竇老臺的黑驢!
當年他和竇老臺騎着黑驢去縣城,一晃過去了那麼多年,黑驢齒口未變,也沒見老。黑驢也似認得竇佔龍,衝他打了個響鼻,不住地點頭。竇佔龍心裏有數了,這是一頭寶驢,半夜跑出去必有蹊蹺,當即蹲在一旁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