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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報父仇,會怎樣? 仇恨,仇恨,這世間哪來那麼多的因果報應?那就不報吧…… 脣角輕勾,笑了一笑,笑,微笑,冷笑,和嘲笑。 轎子出了春秋書院,沿着人羣熙攘的街道急行,跟着轎邊的周家娘子仍嫌不夠快,一路催促。 紀柔荑坐在轎中,透過紗簾的起伏可見街上的場景,每個人都穿着新衣,依舊殘留着過年時的熱鬧氣息。 瞧,時間其實過得並不快,而周圍的一切也沒有什麼不同,每個人都在繼續着自己的生活,春秋書院的命運,和它主人的遭遇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改變。就像一朵花,爲風雨摧折,謝了,碎去,而世界依舊運轉。 那麼她呢,她是不是也可以不改變?紀柔荑攤開自己的手,手心上掌紋細膩,縱橫條條,大家都說那上面隱含着人一生的命運,她雖然看不出來,但卻很清楚,有些東西絕對已經變化,再也恢復不到從前的模樣。 轎子忽然拐彎,顛得她坐不穩,左臂重重地撞上轎壁,疼得全身都像快要散架,接着就聽周家娘子高亢的聲音在轎外尖銳地響起:“阿顯!阿顯你看,紀小姐來了——” 一隻手迫不及待地來掀轎簾,催她出場,陽光剎那間照進來,她下意識地伸手遮了一下。昏眩的感覺迅速蔓延開,那陽光竟是如此灼燙,使得冰涼的肌膚頓時起了一陣悸顫,像被蒸發。 “紀小姐,阿顯他們都在這……”殷殷的呼喚難掩強求的急躁,她想,如果她再不動,周家娘子很可能會拖着她出去。這般咄咄,好似欠了她一樣。繼而又忍不住苦笑,也許真的是虧欠了她的…… 紀柔荑吸口氣,起身走了出去。滿目所見,鮮豔的朱漆大門,和朱門前坐了一地的白衫書生。那一眼所見,心中竟是難以明喻的酸楚,以及感動。 書生們紛紛站起,圍了上來,“師妹你也來了……師妹你放心我們一定要爲老師討個公道……只要我們堅持到底,一定會勝利的……”一張張臉龐,義憤填膺,慷慨激昂。 她慢慢地把目光移向朱門,門上匾額高懸,金漆大字“陸府”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威武華貴。再回看書生,褐衣麻衫,清瘦荏弱,相差何其多。 心在嘆息,而臉上的表情卻更冷,紀柔荑走了幾步,轉身淡淡地道:“諸位請回吧。” 領頭的書生一愕,“回?師妹,你這是什麼意思?” 紀柔荑望着他,輕揚柳眉,“周師哥你聽不懂嗎?就是回你的家去,侍奉你的父母,照顧你的妻兒,讀你的聖賢書,準備今秋的鄉試,不要在此地浪費時間。” 周家娘子連忙應聲道:“對對對,阿顯我們快回去吧,爹孃還等着咱們回去呢……” 領頭書生周顯一把推開妻子,急走到她面前,驚道:“師妹,我們現在是在爲恩師伸冤報仇,你你你……你讓我們回去?” “伸冤報仇?”紀柔荑冷冷而笑,“就憑你們嗎?論武力,你們手無縛雞之力;論財力,個個是寒衣書生;論勢力,糾集起來在此靜坐,和一羣叫花子有什麼區別?” “師妹!”衆書生紛紛失色,萬萬想不到恩師的獨生愛女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周顯更是氣極怒極,大聲斥道:“師妹,恩師屍骨未寒,沉冤未伸,你不爲父報仇,還如此羞辱師兄,你、你、你……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 紀柔荑表情涼涼,目光如水,“報不報仇是我的事,就不勞諸位師哥費心了。畢竟,只有我纔是姓紀的,不是嗎?”周顯瞪着她,過了良久才擠出一句話來:“你,不配姓紀!” “對,你不配做老師的女兒!” “恩師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女兒?他老人家在天有靈,不知該如何痛心!” “你做女兒的可以不孝,我們做學生的可不能不義!” 種種聲音彙集而來,場面躁動,圍觀者更是越聚越多。一輛極其華麗的四轅馬車自西角緩緩馳來,見此情形,便停了下來,靜靜地在遠處觀望。 有一書生性情溫順,站了出來勸道:“大家靜靜,大家靜靜,我們此來是向陸府示威的,可不是來鬧內訌讓別人看笑話的,大家靜靜,聽我說!” 周顯怒道:“還有什麼好說的,心都涼了!” “周師哥,你且消消氣,我有幾句話要問問師妹。”那書生走到她面前,嘆了口氣,“師妹,我知道你的爲人,平日裏雖然是孤傲了些,但絕非如此不講道理。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紀柔荑默立了一會兒,開口道:“既然劉師哥問了,那我不妨坦白地告訴大家——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爲父親報仇。”此言一出,衆人更驚。遠遠的馬車內,一雙眼睛饒有興趣地望着她,目光閃爍,若有所思。 她繼續道:“生老病死,本就是正常的。無論是用什麼樣的方式死去,無論留下了怎樣的缺憾委屈,那都只屬於已之逝人,不應該累及活着的人。你們口口聲聲說要爲我父親報仇,於是你們耽誤大好的時光,來陸府門前坐着,先不提此舉是否明智有效,光是浪費了這許多光陰,就已經夠奢侈了。科考在即,你們該唸的書都念完了嗎?該準備的盤纏衣物,都準備好了嗎?你們叫我父親老師,是受了他教導之恩,而我父親之所以教你們,難道就是讓你們來這浪費時間耽誤前程的嗎?” “可是——” 劉書生還待反駁,再次被她打斷:“不要說報恩報恩什麼的,我不領你們這個情,因爲你們在場的每一位,都沒有能力替我父親報仇,再爭下去,也只會落得個和我父親一樣的下場。到時候你們家人的憤怨委屈,是不是也得由我來揹負?我言盡於此,你們回去吧。” 周顯望着她,沉聲道:“照你這麼說,難道只有有權有勢的人才能有所作爲,而平民百姓受了冤枉只能忍氣吞聲?” “是!”她答得很快。 周顯的表情由怒轉悲,無限淒涼地說道:“一條人命啊!這是一條人命!死的人是你的父親啊,紀柔荑,你難道一點都不難過傷心嗎?我每每想起恩師生前待我的種種,都忍不住淚溼衣襟,你是他的親生女兒,爲何冷血至此!” 紀柔荑凝視着他,一個字一個字道:“因爲我想讓自己很好地活下去,沒有包袱,沒有沉痛。” “我明白了。”周顯站了許久,忽地轉身仰天狂笑,“百無一用是書生!百無一用是書生啊!恩師,我對不起您,我周顯在此發誓,蒼天作證,若我今秋科考得中,躋身仕途,必定爲您老報仇雪恨!”說罷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直磕得額頭上鮮血直流。周遭旁人見他如此模樣,一時間都驚呆了。 沈柔荑的手在袖中握緊,又鬆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光依舊漠漠。 周顯磕完頭,站起來,再不看衆人一眼,揮袖而去。周家娘子面有難色地望望紀柔荑,最終跟着丈夫離開了。領頭人一走,其餘書生躊躇了片刻,只好各自回家,臨走時看她的目光,多含鄙視。旁觀的人羣見無熱鬧可看,也都紛紛散了。 不一會兒,氣派的陸府門前,就只剩下了紀柔荑和兩個轎伕。一個轎伕考慮再三,走上前輕聲道:“小姐,我們回去吧。” 她整個人一顫,仿若被話驚醒,回觀四周,竟已冷冷清清。 這可是她想要的結果? 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然而真的實現時,卻又說不出的難受。抬頭看天,浩浩千里,嫋嫋白雲,浮世輕塵,這一場劫生,本就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無可選擇。 神情到此刻,終於無可抑制地黯淡,紀柔荑微微嘆息,轉身準備上轎,眼角餘光,卻不經意地與另一雙眸子相撞,剎那間,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