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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卻什麼都沒有問,只是跟着他一直前行。寂寂的一方天空裏,除了停在河邊的馬車與車伕,只剩下了他和她。 太陽慢慢升高,河岸旁的樹木在冰面上的投影疏疏,映着兩個緩緩而行的人,不知不覺已走了兩個時辰。 前方岸邊有棵參天古樹,粗長的枝幹橫伸到河中央,離冰面不到三尺。風寄晚突然回身,紀柔荑一怔,他的手就伸過來攬住了她的腰,整個人頓時一輕,未待她意識到怎麼回事,人已坐在了樹幹之上。樹幹因突如其來的重量一陣輕顫,身子立刻坐不穩,眼看就要掉下去,紀柔荑不由得緊緊抓住風寄晚,驚叫出聲,臉色嚇得發白。 “哈。”風寄晚笑出聲來,扶穩她。 “你……”天!這個男人竟然也會有笑得如此開朗燦爛的一刻,像個因惡作劇成功而無比得意的小孩。紀柔荑看着那個笑容,有點發愣。 風寄晚撫摸着樹幹,感慨道:“這麼多年了,什麼都變了,只有這棵樹,還是老樣子。” 紀柔荑好奇地揚眉。 “你看那邊——”風寄晚指向對面河岸,“那裏以前是個貧民窟,有很多很多茅屋。後來因爲要給老佛爺祝壽,京城各地粉飾一新,地方官覺得這裏有礙觀瞻,就全拆掉了,將住在裏面的人也都驅逐出京。” 紀柔荑望向他所指的地方,看來拆遷工作做得很徹底,沒有留下一絲曾經在那有人居住過的痕跡。 風寄晚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沉,略帶幾分沙啞:“三年前的那個除夕,他們跑來求我,求我想辦法保住他們的家。我在暖閣裏陪皇子們喝酒,故意不出去相見,讓他們在前廳等了整整一天。然後時間到了,官差們強制押着他們離京,就這樣,一共四十九人,十三個老人,九個孩子,二十個寡婦,再加上兩個身有頑疾的男人,全部離開了這個地方。” 紀柔荑幾經猶豫,才道:“這不是你的錯。沒有人給你義務讓你一定得幫助他們。” 風寄晚恍若未聞,徑自說了下去:“他們之中,有人教我說第一句話,寫第一個字,給我做第一件新衣裳,帶我一起玩,餵我一口湯。我在這個地方一直長到十二歲,直到我的母親去世而我的父親終於肯認我……” 紀柔荑隱約有些知道了今日此行的意義。她迷惑的是——爲什麼風寄晚偏偏只帶她來?爲什麼會是她? 有關於此的答案在她腦海裏蜂擁跳躍,然而,不敢去想。語言是脆弱的花瓶,思維又何嘗不是?尤其是面對那樣一個男人,渾身的落魄裏盛載着無法道盡的滄桑,他的身世、他的心事都是隱晦着的祕密,沉重,不爲外人所知。 不想猜,太累。而且,即使猜中了,又如何? 就在她低頭沉思時,風寄晚側頭看了看她,說道:“你真的很靜……剛纔一路上如果不是能看得到你的影子,我幾乎認爲你跟丟了。” 紀柔荑抬起頭,嫣然一笑,“你之所以帶我出來,不就是因爲我安靜,不會吵到你嗎?” 風寄晚的眼中閃過一抹複雜之色,原本已經柔和的臉又變得深沉,他縱身下樹,在冰面上站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道:“我們回去吧。” 紀柔荑心中一陣不安,不明白這句話怎麼就得罪了他,再看他臉上的表情,雖不見得是生氣,但也不再像剛纔那樣和顏悅色。 她試着慢慢落地,裙角卻鉤住了其中一根枝條,“嘶”的一聲,拉出一道很長的口子。頓時飛紅了臉,大感窘迫。 風寄晚望着她,說道:“你不要下來了。在這等我一下,我去叫馬車過來載你。” 紀柔荑低垂着眼睛,悶聲不吭地點了點頭。 風寄晚走了幾步,又回頭,“一個人……真的可以嗎?馬車離這很遠,可能要一段時間才能到。” 紀柔荑什麼都沒說,只是笑了笑。 風寄晚將一個類似鳴笛一樣的小東西遞給她,“如果有什麼事,吹響它。我儘快回來。” “好。”接入手中,濃翠欲滴,竟是用一整塊翡翠雕成,顯見價值不菲。風寄晚怎麼會隨身帶着這個?再抬頭看時,那白衣身影已經遠去了,終不可見。 就這樣孤零零地一個人坐在樹上,景色荒蕪,心情也荒蕪。低頭看看被扯破的裙子,心中淡淡地想——如果今天穿的是那件白袍,毀了的可就是它了。這,算不算是先見之明? 想着想着,脣角不禁泛起一絲苦笑。 天很冷,卻不敢揉搓雙手呵暖,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於是坐在樹上一動不動,身體幾欲僵硬。正在百無聊賴之際,忽聽一聲鳥啼,抬頭看去,只見一隻白色大鳥飛快地掠過天空,最後“啪”地跌落在她身旁的樹幹上,翅膀上中了一箭,直往下滴血。 紀柔荑猶豫了一會兒,試着伸手去碰那白鳥,鳥兒耷拉着腦袋,翅膀扇動了幾下,卻再沒飛起來。緊跟着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一隊輕騎飛馳而來,全都身背長弓,馬背上還有不少獵物,但瞧穿着氣質又不像是獵人,尤其是爲首之人,一身白狐錦裘、英姿颯爽,眉宇間流露着與生俱來的一種高貴。 難道這附近有狩獵場?否則這麼偏僻的地方,怎麼會有人來,而且還是這麼一大隊人。 爲首之人奔到樹下,輕叱一聲勒住了繮繩。他一停步,其他人也紛紛停了下來。 爲首之人看了看那隻白鳥,將目光轉向她,不掩心中的驚豔與好奇,“姑娘,這隻白鸛是你的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人彬彬有禮地答道:“如果這隻白鸛是姑娘的,我要向主人致歉,因爲我射傷了你的愛寵;如果它不是姑娘的,那麼請姑娘把它還給在下,這是在下射中的獵物。” 紀柔荑輕撫白鸛的羽翼,“現在還只是一月,你的同類們都在溫暖的南方越冬,你是沒有去呢?還是提前回來了呢?如果你知道會有這麼一場劫難,還會如此的標新立異、與衆不同嗎?” “哈!”那人很爽朗地笑了起來,他笑的時候,眉梢眼角都很溫柔,紀柔荑覺得他的臉似曾相識,卻又不記得什麼時候見過他。 “主子,和她?嗦什麼,小的給你爬上去把鳥抓過來!”一人不悅道。 爲首之人搖了搖手,“不用了。既然這位姑娘這樣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就放過這隻白鸛吧。” “可是主子,這隻白鸛你追了許久才……” 紀柔荑冷冷道:“它從出生、成長到現在這麼大,用的時間更久。” 那個手下頓時無語,爲首之人眼中的神采更亮,直勾勾地瞧着她。紀柔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翡翠鳴笛。 “姑娘,你怎麼會一個人坐在樹上?” “等人。” “需要我幫忙嗎?這裏這麼偏僻,你一個年輕女子待在這兒不是很安全,你如此美麗,你的朋友竟然放心得下。”“這裏很安全。”紀柔荑不掩神情的冷淡。 爲首之人輕嘆了口氣道:“看來我是冒昧打攪了。既然不受歡迎,那我還是走吧。姑娘告辭了,希望以後有緣再見。”說罷輕揮馬鞭,在空中虛敲一記,馬兒聽得聲響撒蹄開始奔跑。 其他人也立刻調轉馬頭隨之而去。 此人是誰?如此溫文爾雅風度翩翩,處處流露着良好的教養和品性。與風寄晚不同,他的高貴溫和親柔,不讓人覺得拘謹,而風寄晚則偏於“陰冷”。就像鏡子的兩個面,很多相似,卻又截然相反。 手下的白鸛呻吟了一聲,紀柔荑連忙查看它的傷勢,那一箭雖然沒有射中它的心臟,但卻穿透了它的左翅,看來即使醫好,它以後也不能再飛行了。不過這支箭倒很是與衆不同,箭身上鏤刻着細細的花紋,箭頭白羽更不同於一般箭支,光滑挺直,像是名禽的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