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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當下的局面是一本小說的話,我一定會揍那個小說的作者。 房間裏的僵局依然維持着,我是最先倒下的那個人。我所能做的,就是等着看面前的這場僵局最終崩盤,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滿屋子的寂靜中,持續響起的是計算機硬盤清理時的咔嚓聲。 chapter 08 這部沉默的推理科幻小說,在宮洺的咳嗽聲裏啪的一聲被合上了封面。我想他並不願意讓所有人盡情地窺視裏面的祕密和線索。他甚至連封面都不希望被人看到。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他一定會把這部詭譎天書換上一個墨綠色的寫着“新華字典”四個大字的封面。他有太多想要掩蓋的事情了,我是個傻子我也能感受得到。所以我相信,顧裏肯定知道的比我還要多。她的人生哲學第九條:無事不登三寶殿,不是閻王不敲門。 宮洺清了清喉嚨,看起來依然很鎮定:“怎麼所有人都一起來了,這麼巧。陸燒先生,很高興見到您,但今天我身體狀況不是很好,而且還有幾個事情沒有處理完。這次就先不談了吧,很抱歉。等我出院後,我第一時間約您。如果能和您合作,我們《e》非常榮幸。” 陸燒在他的話語裏,非常配合地點了點頭,衝衆人做了一個禮貌性的示意,就退出了房間。走前,他在餘光裏輕輕地給了我一個眼色。但我沒有讀懂他的暗示,我的腦細胞在幾分鐘前已經死完了。我現在連自己的身份證號碼都背不出來。哦不,別說身份證號碼,搞不好我連身份證上的性別都不一定知道。 崇光的離去讓場面的複雜性大幅度地下降了。但病房裏的氣氛依然沒有緩和,只不過令人頭皮發緊的程度從之前的“太平間”級別下調成了“刑訊室”而已。不大不小的空間裏擺滿了看不見的各種刑具,我感覺隨時都有人會被丟上去五花大綁、口吐真言。 “你找我有事兒?”宮洺在寬大的沙發上坐下來,從他的姿勢來看,我知道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安全範圍——崇光一走,他就完全沒有什麼好擔心了,任何局面他都能控制住。這一點我毫不懷疑,就算顧裏此刻是一個胸罩裏捆綁着汽油炸彈衝進來想要和他同歸於盡的恐怖分子,我相信宮洺都能鎮定自若地和她在三分鐘內進入談判環節。 只有崇光。 宮洺是金身不敗的戰神阿喀琉斯,崇光就是他身上那個致命的腳踝——當年他母親海洋女神忒提斯握住他的腳踝將他倒浸在冥河裏的時候,如果她提前知道那唯一沒有沾染到冥河河水的腳踝會成爲他將來唯一的弱點的話,我相信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鬆手,將那個幼兒丟進冥河,浸個徹底。 “是的。”顧裏不卑不亢地回答着。我看着她的臉,感覺她和宮洺應該是一條河裏泡大的。 “那你怎麼不先打一個電話?你不覺得直接跑過來找我,很沒有分寸麼?”宮洺身上穿着純棉的條紋病服,頭髮鬆軟地趴在他的額頭,看起來像個有點病態的文藝青年,但他眼睛裏的光亮,卻出賣了他。他的目光像兩把手術刀。 “情況比較特殊,所以就直接來了。電話裏說不清楚,而且,如果你知道我來是爲了什麼事情的話,我相信你也不會願意我選擇電話的方式來和你提起。”顧裏並沒有在宮洺無堅不摧的目光裏分崩離析,她在來之前,肯定已經在腦海裏反覆排練過無數遍了。在推開這扇大門之前,她一定又去冥河裏洗了個澡。 “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麼。”宮洺的眼簾半垂着,陽光把他的睫毛照耀得根根分明,像晴朗山谷裏金線草整齊的捲翹絨須。 “哦?”顧裏倒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但是我建議你找一個比較私人的場合,因爲你想要知道的事情,並不會令你感到愉快,也不會令你的家族增加榮耀。”宮洺的病袍領口輕輕敞着,我隱約能夠聞到從他脖頸胸口的白皙肌膚上傳來的一陣一陣類似手術室的氣味——乾淨到令人不適的無菌消毒水氣味。“我建議,不要有外人。” 顧裏吸了口氣,胸腔微微地大了一圈,她轉過頭對藍訣說:“你先打車回公司吧,車鑰匙留給我就行,等下我自己走。” 藍訣點點頭,悄無聲息地掩門而去。顧裏轉過頭來,看了看宮洺,然後目光轉向了kitty。 宮洺嘴角微微地翹起,看起來像是在笑,但他的眉毛又稍微有些用力,表情看起來有些複雜。他衝kitty點了點頭,kitty心領神會地轉身離開了病房。看得出來,她明顯鬆了一口氣。 房間裏只剩下三個人:宮洺、顧裏、我。 複雜的局面瞬間坍塌成一個三角僵局,我腦海裏迅速地琢磨着,我應該找一個什麼樣的藉口迅速開溜。我自認和顧裏的關係夠鐵,但只要我們倆不是從一個子宮裏血淋淋地鑽出來的,那麼我就永遠都是“外人”。 雖然我內心有這樣足夠的自我認知,但是我依然還是不想從宮洺嘴裏聽到讓我回避的字眼,我知道這有一點病態和“你算老幾”,但我寧願自己識相地逃走,也不要被宮洺隔離。我承認我做不到像kitty一樣全副武裝、職業到頂、一份三塊六毛四的麻辣燙也要開發票。我對宮洺、對崇光,我對他們兩兄弟的感情越來越複雜,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發現這一點的,我只知道,我腦子又進水了。 而且除了害怕宮洺叫我離開之外,其實我更害怕顧裏叫我留下。我的生物自我保護本能告訴我,千萬不要摻和眼前的事情。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同樣的道理,有祕密的地方,就有敵敵畏,就看你要不要乾杯。三番五次,成百上千次,無數次,顧裏和我手拉手地迎接着一個又一個手榴彈迎面飛來,從高中時候她和我手拉手地看人跳樓,到大學時候她和我手拉手地看着葉傳萍的汽車尾氣在我們臉上燻出一個大寫的“嗤”字,一路走來,血肉橫飛,心有餘悸。她是渾身鎧甲、披堅執銳的耗子精,但我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狐假虎威的米老鼠。俗話說,輕傷不下火線。但我傷了,我想退下。 我剛想開口,顧裏就說話了。 她沒有轉過眼來看我,她平靜地看着宮洺,但是卻對我說:“林蕭,你先回公司吧。” 我愣住了。 人的仇恨其實分爲兩種:一種帶着火焰和沸鐵的熱度,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想要和對方同歸於盡的焦躁,碾成渣,燒成灰,尖叫着一起粉身碎骨地化成黑壓壓的粉末吹向這個世界;而另外一種,則帶着秋風和長夜的寒意,沒有喪心病狂的復仇,只有淡然的厭惡,冰涼的生疏,想要忘記他,遠離他,羞於提起他,想要告別他的世界,從此與他再無瓜葛。 我很肯定,我對顧裏的恨意絕對不是第一種。 過了一週左右,宮洺就出院了,那天正好是週末。我打電話問kitty,是否需要我去辦理出院手續,kitty在電話裏和我說不用麻煩了,好好享受週末吧。但她最後一句讓我有點不舒服,她說“一切有我呢”。 那種感覺又來了。 這種感覺讓我覺得自己有病。 按道理來說,我應該慶幸不用加班的週末,我應該高興不用面對宮洺那張冰山臉時刻提心吊膽,我應該四仰八叉地躺在家裏的軟牀墊上一邊看tvb的狗血大劇一邊喫着垃圾快餐的外賣從而度過最有意義的週末。但真這樣了,我又覺得失落。這不是有病是什麼? 就像幾天前,在宮洺病房的時候,顧裏叫我先回公司時,我的感覺一樣。人就是一種奇怪的動物,你越讓他舒服,他就越要自找麻煩。 不過從我離開宮洺的病房之後,顧裏也沒有和我再提起那天的事情。我無從得知在病房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以他們兩個匪夷所思的思維模式來說,發生任何事情我都不會驚訝。他們有可能彼此相依相偎並排坐在病牀上一起用一根紅毛線翻着花繩打發掉一天的時間,也有可能在半分鐘內就彼此大打出手,操起紅纓大刀呼呼對砍一個下午。真的,隨機的事兒。就像薛定諤那隻舉世聞名的貓,你在沒有打開箱子之前,你是不知道它是生是死的,一隻貓能夠同時處在既是生又是死的狀態,它想不舉世聞名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