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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宛如衝顧裏甩了個媚眼,用蘇妲己那個狐狸精的腔調說:“裏面,有你~” 顧裏默默地往我身邊擠了擠,扯過半條毯子蓋在身上。她默默地閉了嘴。 唐宛如目光挪動到我的臉上:“林蕭,裏面,也有你~” 我明顯感覺到崇光抱着我的胳膊哆嗦了一下。 ——我沒有想到,那個箱子並沒有成爲將我們所有人理智轟碎的原子堆,反倒,它成爲了我和顧裏和解的催化劑——說和解,其實也談不上,我們並沒有反目成仇、兵戎相見。應該這樣說,它成爲了我和顧裏重新變得親密的催化劑。後來,很久很久的後來,甚至到我們這羣人故事的最後,每次只要我回憶起那個下午,當唐宛如打開那個箱子的時候,我總是感覺能聞到一種氣味,一種彷彿具有生命的氣味。它不濃烈,很稀薄,脆弱得讓人憐憫。它就像一個不能適應惡劣環境的物種,睜着驚恐而慌亂的眼睛,帶着怨恨帶着狼狽地在這個世界上頑強地存活着。 它是屬於我們的,過去。 它喚醒了我身體裏所有的對顧裏的信任和喜歡,依賴和縱容,回憶征服了我,過去抓緊了我。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再也沒有懷疑和憎恨過顧裏。但是,我也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全世界都冷漠地轉過身背對顧裏的時候,她的身邊,剩下的人,竟然只有我。 箱子裏面有很多很多的過去。 箱子裏有我們的照片、我們的塗鴉、我們的同學錄、我們寢室裏曾經擺放的擺件、我們的學生證、我們的食堂卡、我們的教材課本、我們練瑜伽用過的毯子。 箱子裏還有我們共同買的睡衣。那是2007年1月的時候,uji。 還有很多很多的照片。 我十六歲生日的照片,雙層的蛋糕面前,我看起來像一個來自埃塞俄比亞的飢餓難民,我看起來不像是在準備吹蠟燭,我看起來像斷食三天的村婦。顧裏在我的身邊,臉上流露着滿足而自豪的表情:因爲蛋糕是她買來送給我的。這是我十六年來的人生裏,見過的最大最貴的蛋糕了。之前很多年的生日,我都是在家裏喫一碗長壽麪就過了。 有我和簡溪第一次大吵架幾乎要分手時,我跑去顧裏家過夜的照片。我穿着她的真絲睡衣,裹在她的被子裏。我的雙眼通紅,像泡過水的桃子。我記得那時顧裏輕描淡寫地對我說:“所以呢?要弄死他麼?你一句話的事兒。”說完,她從櫃子裏倒騰出相機,舉在我們面前,拍下了這張照片,“林蕭,拍照留念,紀念你第一次來我家過夜。”那個時候,我們倆的胸部都還很小,真絲的睡衣下面,只能看出小小的荷尖。我的臉貼在她的臉上,我看起來好醜,她看起來真美。 還有我們大學第一天報到時的照片,我倆坐着顧裏家的私家車,在大學門口下車,提着兩隻大口袋和一口笨重的箱子以及一隻登山包的我,和只拎着一隻chanel 255戴着墨鏡彷彿逛街般輕裝上陣的顧裏在學校門口合影。合影完之後,她指揮着從後面一輛車上下來的兩個用人,把她的那四口riowa鋁合金箱子運進寢室裏。然後,她伸出手,幫我拎起了一個布口袋。 還有一張我用手機拍下來的照片,唐宛如竟然沖洗了出來。照片裏,南湘和顧裏坐在一起,但彼此擰過頭,明顯在賭氣。照片裏的南湘眼淚汪汪,彷彿一朵被雨淋溼的鬱金香,而顧裏嘴角有一塊烏青,但是她的眼神依然是清冷的,她的面容永遠如同月上霜,山上雪。她們剛剛和席城打了一架,事情的經過簡單說來,就是席城給了南湘一耳光,顧裏看不慣,拿可樂潑了席城,南湘心疼席城,出面制止,結果席城趁顧裏和南湘爭吵的時候,一把扯過顧裏的頭髮,朝她臉上扇了一耳光。接下來,南湘沒有任何猶豫的,抓起身邊一個啤酒瓶子,朝席城頭上砸了下去:“操你媽,你以爲顧裏是我啊,你想打就打!” 還有一張照片,是我和顧裏,我們兩個穿着黑色的連衣裙,她的耳鬢彆着一朵白色的山茶。背景是連綿不絕的青山,和一塊一塊白色的墓碑。那是在她爸爸下葬時,我們一起的合影。 還有一張南湘和顧裏合力把唐宛如壓在沙發上毆打她的照片。拍照人是我,我在旁邊記錄下了這一精彩的時刻。那天南湘在下晚自習之後,在學校後門買了份宵夜,結果回來的路上,在轉角,遇見了一個騎自行車的暴露狂。他才藝驚人,身懷絕技,面露淫笑單手騎車而過——當然,另外一隻手在忙着掏東西。南湘驚魂未定地回到宿舍,窩在沙發上,我幫她拿了條毯子,顧裏幫她倒了杯熱水,安慰她:“你應該這麼想,辯證地看,這件事情其實側面證明了你濃郁的女性荷爾蒙吸引力,否則,他幹嗎不去對着賣麻辣燙的那個陝西來的大媽掏東西呢。”這時,唐宛如體貼地飄過來,刷地從懷裏掏出一個條狀物:“來,南湘,喫一根香蕉壓壓驚。”於是,南湘尖叫一聲之後,和顧裏一起撲過去,開始揍她。 最後一張照片很大很大,被裝裱在一個咖啡色橡木的鏡框裏。照片上,我們四個人穿着學士服戴着學士帽,在夏日明晃晃的毒辣陽光裏,站在學校圖書館前那個全國聞名的巨大臺階上——當全國開始風靡《gossip girl》的時候,無數女高中生女大學生都一窩蜂地模仿着bir坐在樓梯上喝酸奶時,我們都只是拈花一笑,因爲我們從一進大學開始,就每天坐在這個巨大的臺階上聊天、發呆、看書、看男人了,只不過我們喝的不是酸奶,我們喝的是豆漿。照片裏面,唐宛如一如既往笑得滿臉皺紋,鼻孔朝天,如果下起雨她就能窒息。我買來送給她的那雙墨藍色球鞋,已經被她洗成了醬紫色,此刻正從學士袍下面露出來;南湘的身材就算是裹着學士袍,也依然前凸後翹,纖纖一握,她的笑靨依然瀰漫着濃郁的美豔,她的頭髮、眉眼、睫毛、瞳孔都彷彿帶着水墨畫暈開後的朦朧,黑得徹底,黑得動人。而我則看起來有點傻,劉海被風吹缺了個口,帽子在頭上看起來搖搖欲墜,我手裏拿着一杯掛滿了水珠的星巴克星冰樂。而顧裏,她的表情永遠都是一貫的不耐煩,嘴脣微微翹着,有一種混合着高傲和美豔的生人勿近感,她眼睛裏含着幾顆冷冷的星光,彷彿她剛剛被人從冰箱裏叫出來。在這張照片的下面,唐宛如寫了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