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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持續不停、匪夷所思的對話裏,崇光實在受不了了。我看他的眼睛已經快要睜不開了,而且頭髮像一堆被風颳亂的草一樣頂在頭上,明顯頭皮已經發緊了。他站起來,朝顧裏和唐宛如同時做了一個閉嘴的手勢(我當時心裏默唸了一句“帥氣”),然後說:“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一家餐廳。” 我沒想到崇光帶我們去了思南公館。 我知道這個地方,但是我從來沒有去過。不是我找不到,我找得到,我甚至能清楚地背出它的地址。因爲kitty上個月整理給我的最近的宮洺的喜好裏面,有好幾家餐廳都在思南公館的酒店羣裏。我也在網上和雜誌上,查詢了所有關於思南公館的資料,以備宮洺的突然詢問。 車開進一片濃郁的法國梧桐的樹影裏。傍晚的秋風吹過,一片一片金黃的落葉從車窗外飛過,看起來有一種老電影般的惆悵。 顧裏坐在我旁邊,衝前面正在開車的崇光說:“我只是請你們喫飯,我沒說想要放血。” “放心了,太貴的話,就拿給我哥去報銷。”崇光笑着,“你又不是沒幹過這事兒。” “說得也是。”顧裏點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這個街區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啊?我記得以前就是一堆破房子呀。”唐宛如趴在車窗上,風吹着她的羊角辮,她興奮地張着嘴,高興的表情看上去像一隻被主人帶出來的臘腸犬。 “這裏在過去的十年裏,都是被一圈綠色的腳手架圍住的工地。十年前,它們是一堆上海典型的七十二家房客一樣的擁擠居民區,每一棟樓裏最高紀錄居住着十七戶人家。你能想象麼?這種密度也只有蜜蜂或者螞蟻能夠挑戰了吧。”我想起之前在網上查過的資料。 “一棟別墅裏面住十七戶?那一轉頭就能聞到鄰居的口臭了吧。而且,洗完的胸罩也沒辦法往外面掛吧?那得多少人看到你的罩杯啊?”唐宛如把半個身子都探出車窗去,看起來像要自殺。 我沒有繼續和唐宛如聊天,我忍不住也轉過頭看向車窗外燈火通明的別墅羣落。十年前,政府宣佈將這裏重新規劃改造,而時間彈指間過去,當那圈神祕的綠色腳手架拆除之後,一個頂級的酒店羣誕生了。地面無數的景觀燈勾勒出它掩藏在無數巨大樹蔭裏的建築輪廓。從名叫aux jards asse(法語裏“花園”的意思)的餐廳,到販售標價爲天文數字的當代藝術品的畫廊,從奢侈品名店,到頂級公寓,這裏應有盡有。它甚至不惜僅僅是爲了景觀好看,而將一棟三層別墅整棟樓宇原地旋轉90度重新擺放,彷彿上帝在擺弄一個積木。思南公館神祕地一夜之間崛起在上海,它擁有低調內斂的陳舊外觀,它將時光沉澱成加冕的皇袍,它像被上帝的大手賦予了一層最昂貴的金箔,它將上海大部分高調的五星級酒店瞬間襯托成了陝西煤老闆在自家後院修建的養老院。在市中心租界區,這樣一個別墅羣,感覺就是一堆鑽石碼放在那裏,只不過上面蓋了一張灰色的布。那種感覺就像是赤裸裸地在對你呼喊:“我很貴,但別人都不知道。所以你快來。” 十年的時間,可以讓一座廢墟,變成一座官邸。 我不由得想起唐宛如在我們的畢業照片下面寫的話語,十年之後的我們,會是什麼樣子呢?我們像是被腳手架包圍在綠色的安全網裏,當時間的大手撕去我們的包裹,那麼,我們會看見什麼樣的世界? 一座廢墟可以變成官邸,反過來,也一樣啊。 餐廳里人不多。我翻開菜單的時候,就知道他們用多麼惡毒的價格隔離了全上海999的消費者。昏暗的光線裏,我看見一個玲瓏浮凸的裹在黑色小禮服裏的熟悉身影。 我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南湘。 而更讓我驚訝的是,和南湘一起來的人。 他穿着一件西山羊絨的大衣外套,深灰色的輪廓看起來像是要把周圍的光線都吸收進他的身體裏一樣。他的面容是蒼白的,像屋檐下的雪。他說話的聲音低沉而緩慢,音量很小,讓人有一種想要靠近他聆聽的魔力。他低頭在南湘的耳邊說着話,纖長的手指不時地在他面前的那本大象灰皮革筆記本上指點着一些東西,南湘的表情看起來又專業又嫵媚。她穿着一件看不出品牌,但感覺卻很高級的黑色啞光緞面小禮服,她的肩膀在柔和的燈光下暈染出驚人的性感,她的鎖骨凹處能夠盛放所有男人的目光,她的胸線,她的腿,她彷彿花瓣般飽滿的嘴脣。周圍有幾個外國男人的目光,像是溺水者的雙手一樣,一直緊緊地抓着她的背影不放。她望向他的眼神,包含着類似月光下湖泊泛起的漣漪。 他是宮洺。 宮洺將大衣外套脫下來,遞給南湘,南湘轉身拿給侍者存放了起來。當她轉過身的時候,宮洺已經在她身旁,靜靜地爲她把椅子拉了開來。這是他們家族的習慣,崇光也會這樣。無論對方是他們的長輩,還是他們的下屬,只要是同桌用餐的女士,他們就一定會爲對方拉開椅子,用餐中途如果有女士離席上洗手間或者打電話,他們一定會同時起身,然後再坐下。如果同車,那麼他們一定會爲她們拉開車門。這些看上去毫無意義的古板禮節,對他們來說,就像是騎士胸膛上的徽章,戰士背上的傷痕一樣,是種無上的榮耀。 南湘小心地合了一下腿,然後輕輕地在宮洺身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她把餐巾打開,放在自己的腿上,然後抬起頭。 這個時候,她看到了坐在對面的我們。 我們是指:我,唐宛如,顧裏。 她沒有看見衛海。 我反覆洗腦自己,她並沒有看見衛海。否則她不會這麼淡定。她不可能這麼淡定。她不應該這麼淡定。我心臟裏有一隻爪子,開始用細小的指甲撓我。 南湘看到我們之後,優雅地點了點頭,燭光下,她的面容彷彿貝殼裏的珍珠般散發着圓潤而優雅的光芒。 然後,她就輕輕地轉過了頭去,沒有再看向我們。 chapter 10 我曾經說過,南湘就像是一個潘多拉魔盒。 沒有人會去輕易地打開她。但是一旦盒蓋開啓,也沒有人能夠預言,裏面究竟會跑出什麼樣的妖獸,草泥馬或者娃娃魚,蜘蛛俠還是白骨精,沒有下限,上不封頂。 宮洺和南湘在思南公館裏喫飯這件事情,就像是在我的腦海裏投下了一枚決勝性的核彈,和當年投向日本廣島長崎的原子彈一樣,幾天之後日本就揮舞着白旗投降了。此刻我殘留的理智勉強哀號着,就像是屍橫遍野的戰場上,那最後一面苟延殘喘不停撲騰着的戰旗。 然而,我低估了南湘的殺傷力。 她在完成了這枚導彈的導航工作之後,又開來了一輛裝甲車,它將千溝萬壑的浴血戰場,悠悠然地碾成了萬里平地,我的理智在巨大的鋼鐵輪胎下,變成了一堆平整的沙。 她站起來,衝門外點了點頭,我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一身漆黑毛料西裝的顧準,一邊打着電話,一邊走了進來。他走到座位上的時候,禮貌地掛斷了電話,然後伸出手和宮洺相握。 ——這是什麼組合? 這是蔡依林、安妮寶貝、袁隆平三個人在一起的跳秧歌組合。 我回過頭看我身邊的人,顧裏、唐宛如、崇光、衛海,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各不相同。雖然他們彼此心懷鬼胎,但他們都非常有默契地集體沉默着。 我只是覺得可惜了那天晚上的小牛排。 這家餐廳的牛排是出了名的——出了名的好喫,出了名的講究,出了名的貴。你如果知道它的價格,你會覺得放在盤子裏端上來的這一小塊四四方方黑不溜秋的東西其實是一臺iphone 4s。但是,我像一個厭食症患者一樣,對面前衆人趨之若鶩的精美食材毫無興趣。我連自己刀叉下面正在切割的是牛肉還是蘆筍,都分辨不出來,更別提像其他老饕一樣閉目養神,將所有的視覺聽覺全部封閉,只留下舌頭的味覺和鼻子的嗅覺,來全方位感受面前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