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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我們,想念對方的時候,會在冬天裏戴着手套、騎着車,跑去看他。站在他家的樓下,又哭又笑,擁抱他,怎麼也不夠。像要把他抱進自己的胸膛,否則自己的心就沒有着落一樣。我們守在學校門口的收發室裏,每天趴在窗臺上,望眼欲穿地看着裏面的提醒收信的小黑板上是否寫了自己的名字。 而現在、以後,還有更加漫長的未來,也許我們就只能在qq或者sn的對話框上,冷冰冰地敲出“你在嗎”三個字,這三個字像掉進無底深淵的石塊一樣,沒有發回任何的迴響。冰冷的顯示器屏幕上,只有我們自己同樣冰冷木然的臉。 我確實喝醉了,但是卻不難受,感覺就像剛剛喫完感冒藥時的那種又舒服又懶洋洋的狀態,腦子裏什麼都沒有,卻覺得莫名歡樂,然後又突然傷心。 顧裏喝到後來,跑去廁所吐了,我跟進去,在水龍頭下衝自己的臉,她當着我在馬桶上脫下褲子坐了上去,她真的太不把我當外人了。她從馬桶上站起來迅速按了沖水,但是我還是無意識地瞄了一眼,那些血水停留了不到兩秒鐘的時間,就消失在了下水道里。 我拉開鏡櫃,扯出一張衛生巾丟給她。 我最後的記憶,是我躺在沙發上,頭枕着崇光的大腿。他伏下身子,非常非常近距離地看我,親吻我。 他的瞳孔裏又一次盛滿了那種又甜膩又悲傷、又滾燙又濃烈的糖漿。他看向我的目光,彷彿沾滿熱蠟的刷子,從我的臉上緩慢地舔舐過去,我被這種舔舐弄得又燥熱,又迷亂。我終於在他烈然的氣息裏,失去了意識。 我並沒有意識到,我們的災難——對,就是那場醞釀了整整五年的災難,終於拉開了萬衆期待的猩紅巨幕。 刺刀的光亮,槍膛的聲響,觀衆焦灼而瘋狂的目光裏編織着對魂飛魄散的嗜血飢渴。 是啊,等太久了吧,終於來了。歡呼吧。 迎接第二天毀滅的清晨。 chapter 11 在上海,有很多很多的人能夠看見太陽初升時破曉的晨景。 比如馬路上穿着藍色工作服拿着掃帚的環衛工人,他們在每一個清晨埋頭清掃着這個城市,他們麻木的面容掩蓋在寬大的口罩之下。那些寸土寸金的地段在他們一掃帚一掃帚的掃拭下,從疲憊灰濛的黑夜裏甦醒過來,重新變得咄咄逼人。 比如那些被這個光速時代拋下的老人們,他們在每一個清晨從被窩裏爬起,尋找着這個水泥積木般的城市中不多的綠地和樹木,他們緊緊擁抱着樹幹呼吸、冥想,你只要看過此時他們閉着眼睛輕輕皺眉的面容,你一定會對未來充滿畏懼。這些沉默不語的樹木,是這個城市裏他們唯一還能擁抱的東西。旋轉的霓虹不屬於他們,水晶酒杯不屬於他們,蘋果手機和iax電影不屬於他們,他們是被這個城市拋下的一羣遺老,他們在比他們還要古老更多的樹木面前,變成了一羣遺孤。 還有徹夜不眠的出租車司機。他們睜着疲憊的雙眼,搜尋着路上隨時有可能伸出手的行人。然而,在這種時間點趕去上班的人,都是睡眼惺忪地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拿着杯豆漿,匆忙地衝向公交車站或者地鐵入口的工薪族,日益上漲的出租車價格不僅讓他們怨聲載道,也讓馬路上亮着紅色“空車”標誌的出租車越來越多。能夠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着計價器上的數字翻跟斗的人,他們不需要趕這麼早的時間上班,他們的名片上地址電話雖然都不相同,但是差不多都印着同樣的兩個詞語:總監,或者主管。但也不會再往上了。再往上級別的人,要麼自己開車,要麼別人幫他開車。要麼就住在公司馬路對面,走路上班。 還有剛剛從錢櫃裏走出來的雙眼一抹黑的年輕女孩子。她們暈開的眼妝在清澈的晨曦裏看起來更加骯髒不堪,她們的喉嚨裏是昨夜的酒氣,酸的,苦的,腥的,臭的,混合起來就是一款名爲“失敗者”的香水。香料配方則是五味名叫虛榮、貪婪、懶惰、倒黴、愚蠢的奇珍異草。 但還有另外一羣人。他們卻彷彿眼前的晨曦一樣,乾淨,清澈,規律,健康。 比如顧源和南湘。 我在半夢半醒中聽見客廳裏有人說話的聲音。我睜開眼睛,還沒回過神來,突然一陣風就從沒有關緊的窗戶縫隙裏吹進來,窗簾被猛地掀開,強烈的光線照進屋子,把房間裏的昏暗瞬間撕碎,我發出一聲慘叫,感覺像有人拿檸檬水擠進了我的眼睛裏。 可能我叫得太過用力,同時混合着昨晚的宿醉,我耳朵裏立刻開始嗡嗡嗡地叫個不停,整個房間在我的視線裏像洗衣機的甩幹桶一樣旋轉起來。 我的慘叫聲同時也驚醒了睡在我邊上的崇光。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那些電視裏牀墊廣告中金髮碧眼的肌肉模特,他們千篇一律地裸着上身,側躺着甜美入夢,同時還要露出一副厚實的肩膀和一雙讓人流口水的肌肉胳膊在白色牀單外面吸引消費者的眼球。他的頭髮蓬鬆乾淨,散發着洗髮水的香味,他的皮膚在清晨的光線裏顯得清爽而透徹。他明顯是洗過澡洗過頭,刷好牙換好睡衣再上牀的。他看起來像一份烘焙得剛剛好的早餐點心。 而我呢?我從牀上掙扎着直起身子,就從牆上的鏡子裏看見了我的尊容,我那巨大的眼袋垂下來,快要掛到人中邊上了,睫毛膏花得一塌糊塗,讓我看起來像被唐宛如揍過一樣。(也有可能確實如此,說實話,昨晚殘留的記憶裏,有幾個鏡頭讓我覺得唐宛如很有可能揍了我,比如,我記得自己恍惚中把一個哈密瓜當做抱枕朝着唐宛如腦袋上砸了過去。)而我的頭髮看起來就更驚悚了,感覺像是在東風大卡車的排氣管下面吹了三個鐘頭一樣。 我要嘔了。 崇光顯然也被我嚇住了,他瞪圓了那雙毛茸茸的性感眼睛,同時深呼吸了一大口氣,然後果斷地閉緊了雙眼倒頭繼續呼呼大睡。我想,他應該是覺得自己做了個噩夢。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臥室,擰開洗手檯的水龍頭,然後把腦袋塞到水柱下面去。我一邊被嘩啦啦的自來水沖刷着,一邊繼續睡。要不是我把水池的塞子拔了起來的話,我想我真的有可能把自己淹死在蓄滿水的洗手池裏。我相信看到這種詭異的犯罪現場,就連福爾摩斯也破不了這個命案。 我在夢裏卸了妝,洗了頭,刷了牙,披着溼漉漉的頭髮走到客廳裏,就看到了容光煥發,衣着光鮮的顧源和南湘——此時此刻,我最不想看到的兩個人。 俗話怎麼說來着,瑞雪紛紛辭舊歲,新仇舊恨一起來。是的,顧源就是我的舊恨,他恨了我大半年了,我沒差。而南湘呢,則是我幾個小時之前的新仇。 南湘看見我,衝我打了個招呼,看起來人畜無害,喜怒不摻的樣子。 而顧源呢,不出我所料,依然是那副無視我的德行,他繼續悠哉地品味着他杯子裏熱氣飄香的咖啡,和南湘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我的出現對他來說就像是馬路對面飛過了一隻塑料袋,他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要是換了以前,我多少還是會因爲曾經的內疚而對他稍微帶點歉意,他無視也就無視吧。然而此刻,我一夜酗酒之後的宿醉像一個緊箍咒一樣卡在我的腦袋上,之前哭哭啼啼,嘻嘻哈哈,神經病一樣的酒後瘋狂所帶來的後果就是此刻堵滿整個胸口的沮喪和煩躁,所以,顧源臉上那副“白眼狼大頭蒜,二逼青年靠邊站”的表情,立刻讓我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我像一臺冒着黑煙的拖拉機一樣吭吭吭吭地衝到餐桌邊上,從顧源手邊拿過咖啡壺,把餐桌上倒扣着的一個咖啡杯翻過來,嘩啦啦地倒了一滿杯,我宿醉未醒,理所當然灑了一桌子。我的挑釁立刻讓深有潔癖的顧源像被人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呲——”的一聲聳起了肩膀,他的眉眼露出極其厭惡的表情,但他忍了忍沒對我口出惡言。我其實有點失落,我已經做好了浴血奮戰的準備了,結果對方只是輕輕地繞過了我,大搖大擺揮着鞭子揚長而去,只留給我一個馬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