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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時分的南京西路依然車水馬龍。兩邊的樓宇依然被城市景觀燈光包裹着,看起來比白天美得多。有着古老花紋裝飾的外牆立面,在光線裏透着一種懾人的歲月之美。然而,我無心觀賞,我坐在出租車的後座上,一路心急火燎地催促着司機用力踩着油門,朝南京西路的別墅飛馳而去,我已經不停地打了好幾個電話了。但都沒有人接聽。 當我快速地衝進小區,走到熟悉的那棟老房子門口時,我心裏一個恐懼的黑色影子陡然膨脹開來變成一隻溼淋淋的蛇怪,瞬間吞噬了我。 別墅的大門敞開着,裏面沒有燈光,沒有動靜。 我衝進屋子,按亮了所有的燈。我大喊着:“顧裏,顧裏!” 我的聲音沙啞而又顫抖。 我從三樓一路找下來,每一間房間,每一個角落,甚至每一個櫃子都拉開來了。 沒有人。 我回到客廳,目光落在客廳的那個黑檀木大茶几上。上面堆滿了無數的文件,這和夢境裏的場景有着一種怪異的相似。 我勉強鎮定地倒了一杯水給自己,然後在沙發上坐下來。 我等待着顧裏。 時間一分一秒無聲地流逝着,我在寂靜的等待裏,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chapter 14 這是我短短二十幾年人生經驗裏,最難的一次打車。我一個弱女子,穿得樸素,長得安全,手無寸鐵,但是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出租車司機拒絕,大半夜的丟下我揚長而去。真的,我覺得身上捆着個炸藥包進美國機場安檢口,也就差不多這個難度了。 我抬起手招下了四輛出租車,然後我分別得到的回答是:“你瘋啦?”“你腦子壞掉啦!”“你再觸我黴頭我撞死你!”“我直接把你載去火葬場燒死好嗎?” 所以在第五輛出租車停下來後,我立馬拉開前車門,一屁股坐進去,然後從錢包裏掏出了十張一百塊錢,我心靈手巧地把人民幣擰成一面扇子的形狀,不停地朝司機臉上扇風,一邊鎮定地告訴他我要去哪兒。司機在我報出地名之後,下巴立刻脫臼了,他眼珠子差點沒蹦到我的顴骨上,“你你你你你你……”他一連說了十幾個“你”字,但你來你去都不知道下面該接什麼…… 實際上,這也是我在凌晨三點接到顧裏打來的電話時,她告訴了我她在哪兒之後,我對她說的同樣的話:“你你你你你你……” 在司機反覆確認了我的腳沒有懸空,頭髮不夠長,沒有穿紅裙子,後腦勺上也沒有一個大洞,臉上也沒有戴着人皮面具之後,他才把那一疊錢塞進他的口袋裏,開車送我上路。 是真的上路。 因爲此刻凌晨三點,月黑風高,我要去的地方,是龍華公墓。 我沒有搞懂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一個每天都掐着秒錶睡覺,以保證充足的精力和肌膚自我修復效果,並且無恥地聲稱自己“出了內環高架我就會過敏,全身長疹子並且呼吸困難隨時可能休克”的千年耗子精,會在凌晨三點去荒山野嶺的龍華公墓裏喝紅酒,對,就是喝紅酒,你沒有聽錯。這簡直比上午十點鐘去錢櫃party包房裏面開選題大會還要匪夷所思,對,你也沒有聽錯,顧裏確實就這麼幹過。 但我顯然低估了這個夜晚匪夷所思的程度。你以爲半夜裏可以攔到車載你去黑山綠水的公墓裏喝紅酒就很牛逼了麼?不,你要能夠順利地走進去,那纔是最牛逼。 司機把我開到了大門口之後,連車門都還沒等我關緊,就嗖地一腳油門兒,逃之夭夭,那速度之快,簡直把汽車的性能活活地提升了一個檔次,我瞬間覺得他憑藉一己之力成功地將大衆開出了法拉利的感覺。他的車要是底盤再低一點兒,然後換掉現在這個土黃色,我想肯定有等待着被富二代包養的女鬼被這陣午夜裏陡然響起的油門兒轟鳴聲,迷得從骨灰盒裏爬出來。你要知道,每天晚上都有無數等在香港廣場e 2或者恆隆廣場停車庫門口的妝容畫得彷彿被家暴的女人,她們如同警犬一般只要一聽到這種類似拖拉機的轟鳴聲,就立馬撒開蹄子飛奔上去一口咬住輪胎。 我束手無策地望着那高聳入雲的生鐵大門,我不得不歎服,顧裏絕對是個可以和白素貞、祝英臺、穆桂英、孟姜女、嫦娥、楊玉環、張柏芝等等古往今來的奇女子一樣,可以名垂青史的狠角色。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從凌晨三點的南京西路打車到荒山野嶺的龍華公墓,而是你在鐵門裏面的墳場裏喝紅酒,我在鐵門外面的馬路邊吹冷風。 一個公墓而已,鐵門修得比銅雀臺還高,有這個必要嗎?誰會想要進去偷點兒什麼呢?能偷出點兒什麼呢?頂多把墳前親人們供奉的水果給順兩三斤出來吧,就算最近水果蔬菜漲價得厲害,也不需要如此固若金湯的防禦系統吧? 而且萬一偶爾還有妙齡少女想要在深更半夜進去喝個酒什麼的,這樣把大門關起來,你想過她們的心情麼?也太不給市民們行方便了吧! 我站在鐵門面前,憤怒地撥通了顧裏的手機。這一次,她沒有再讓我長久地等待。我覺得她已經喝醒了。 “你怎麼還沒進來?” “你說的是人話嗎?小姐,我面前這個鐵門是修來阻止綠巨人的吧?我幾乎要後空翻了才能看到鐵門的頂。雖然你已經把高跟鞋穿出了風火輪的速度來,但是我依然不相信你穿着高跟鞋能夠爬過這個鐵門,你他媽手指上肯定有吸盤!”我聽着電話裏她明顯鄙視我的語氣,更加憤怒了。 “鐵門?爲什麼要爬鐵門?”我隔着電話,都能想象出她白眼翻進天靈蓋裏的樣子,“林蕭,我和你說,人呢,要變通,不能遇見問題就束手無策,這樣是沒辦法建設新中國的。馬克思列寧主義早就告訴了我們,愚公不應該移山,愚公應該搬家。而且在這件事情上,鐵門是無辜的呀,你沒有必要和它撕破臉……” “到底怎麼進!再他媽廢話老子就走了!”我真的要被惹毛了。我一個嬌嫩的少女,一不偷二不搶,身份證戶口本都健全合法,在這樣花好月圓的夜色裏竟然被攔截在公墓的大門外面,這個恥辱我受不了。 “聽着,你不要管那個大鐵門,我剛剛來的時候也被它嚇住了。我還在門上找了半天門鈴,後來我一想,就算裝了門鈴,裏面不一定有人能來開門啊,怎麼說呢,畢竟這是一座公墓……萬一真有‘人’來開門,我也扛不住。”她把那個“人”字咬得抑揚頓挫的,以爲自己很幽默。 “閉嘴!”我打斷她,我發誓,要是她現在站在我面前,我一定把她的chanel 255搶過來摔在地上,然後蹲在上面盡情地撒尿。 “好了,你聽我說,那個鐵門不重要,真的,你看見大門右邊有一排不知道是萬年青還是竹子一樣的綠化叢麼?對,看見了是吧。你穿過它們,然後你就會看見一片草地,不過呢這草有點深,我穿着那麼高的高跟鞋,都看不見我的腳脖子,我想你的腿畢竟比我短,而且你又經常只穿着襪子走來走去的,你要是走進去,發現腰以下部分都沒了,你不要驚慌……” 我:“……” “然後呢,你穿過這片草地,就會看見另外一排綠化叢,比剛剛那一排矮多了,我覺得應該是一排蘿蔔。然後呢,你只要跨過這排蘿蔔,就會看見一條筆直大道出現在面前了,你就可以上路了。” 我把電話掛斷,朝包裏一丟,老子上路了。 我沿着已經稀薄的記憶,一路尋過去。我只在顧裏父親下葬的那天來過這裏。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全部健在,跑公墓的機會很少。當我看到那個巨大天使雕塑的時候,我知道,那就是顧延盛的墳了。當年唐宛如趴在墓碑上痛不欲生的樣子歷歷在目清晰如昨。但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改變了。如果今天的唐宛如再一次站在這個墓碑面前,我覺得她有可能只是把手抄在口袋裏,冷靜地觀看着衆人撕心裂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