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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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給你講個編年史,但有些事情的時間截點我自己都不記得了。要不這樣……你想聽什麼,你儘管問,能答的我都答。”周其琛說。
郎峯用啤酒瓶碰了碰周其琛的,好像一個乾杯的小動作,然後說:“那我可問了。”
周其琛嗯了一聲。他心裏面,是有很多的忐忑和不安,畢竟上一次坦白的結果實在是很慘淡。可是郎峯那麼好,他對自己那麼坦誠,自己用緘口不言或者別的二流藉口來搪塞他都說不過去。都走到這一步了,他除了說真話別無選擇,少講一點,都對不起郎峯連夜打亂了一切計劃從蘇黎世到北京的這12個小時。
郎峯開口第一句,就問他:“你愛過嗎?”
好傢伙,上來就是一劑猛藥。周其琛差點被蘇打水嗆到。他抬眼一看,病房裏面時針剛走到清晨八點鐘,他一週沒出門,快要活得日夜顛倒了。可是就是這詭異的時點,沒有什麼夜幕襯托氣氛,眼前坐着個郎峯,一排六瓶啤酒擺開,認真聆聽的架勢。只有真心才能換得真意,他只能開口認真講述。
“單方面算是愛過兩個人,一個是直男,一個不會愛的人,”周其琛說着說着自己都笑了:“第一個是我在部隊的戰友,也算是我真正意義上的初戀吧。我十九歲就在部隊了,二十一歲遇到他。他是我的前輩,也是個艦載機飛行員,後來轉做着艦指揮官了,他一直指揮我降落。”
這話說的簡單,可背後的情感卻複雜。周其琛覺得,他愛上白子聿,這是最高級別的違紀,是不允許、不可能、不實際。可是從另外一種角度來看,他愛上白子聿這件事又那麼地好解釋,簡直是理所應當。白子聿是前輩,又是輔助他着艦的人,他對他有仰慕,有依賴,混雜着愛情,用“錯綜複雜”四個字形容絕不爲過。一邊是不合理,一邊是合理,往後漫長的八年,他漸漸學會了這種極端的負罪感和撕裂感共處。當痛苦成了一呼一吸,成了每天睡醒第一句打招呼和降落前頻道里最後一句呼號,痛苦也就成了習慣,不再痛了。後幾年,他理性上也知道他對白子聿的感情是剛開始年齡很小就離開家庭參軍之後尋求的一種依靠,是浮浮沉沉的海洋裏面他追求真我的一種投射。他也知道,自從十八歲被選去參軍,他其實已經沒有什麼機會見到什麼別人,纔會愛上朝夕相處的戰友。可內化並消解這種感情,對於連性取向都不能公開說的他來說並不容易。他甚至不能痛快哭一場然後瀟灑揮手跟白子聿說拜拜。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身處困局,但是他已經愛上了,已經走不出來了。
他慢慢講了講他那時候的情緒,最後只是說了一句:“你可以想象一下……航空母艦是世界上最大的戰艦,但是生活了兩個月你就摸得門兒清了,航母其實很小,外面的東西統統看不到。所以那時候的我看到他,他在我心裏就好像全世界一樣。”
郎峯點了點頭,然後問他:“後來呢?你走出來了?”
“我意識到的太晚了,我花了八年才走出來。也不是我主動離開的,而是經歷了一次墜機事故。三年前我在山東演習的時候趕上鳥擊,當時就在500米高空,又是一個縣城中心,底下全是人。我左拐右拐找到一片空地才跳傘,因爲高度太低所以……摔斷了五六塊骨頭吧。你看到的我後背和肩膀那些手術刀口,就是那時候來的。今天躺在這裏,也是因爲這個。因爲那一次受傷,我在醫院躺了幾個月,還認識了林曉,當時照顧我的護士——她現在也還在這裏工作。”周其琛往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頓了頓,才繼續說:“她喜歡女生,有穩定的伴侶。我跟她聊了挺多的,然後那一刻我就覺得,我得選擇了,我得走了。與其等着一件不可能降臨到我身上的事發生,不如主動找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