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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人已經想好一大堆措辭,來應對草鞋少年那個“是誰”的問題,只是出人意料,院門很快打開,顯而易見,陋巷少年直接跳過了那個環節。
泥瓶巷是小鎮最爲狹窄逼仄的巷弄之一,道人的雙輪木推車不可能放在外頭攔路,好在陳平安看着骨瘦如柴,沒幾斤氣力,事實上膂力不小,幫着年輕道人將頗爲沉重的推車,一起弄進了院子,並不如何費勁。從頭到尾,少年都沒有說什麼,這就讓關上門後的年輕道人有些尷尬,這就像一個人厚着臉皮去登門借錢,主人好茶好酒好肉殷勤招待着,客人但凡剩下點良心,就會愈發難以啓齒了。
年輕道人想着橫豎是難堪,不如來個痛快,就掀開覆在推車上的一張棉布褥子,露出一位身體側臥蜷縮的黑衣少女,歪歪斜斜卻不掉落的帷帽,仍然倔強遮擋着主人的容顏,不知爲何,當掀開那層單薄被褥後,頓時有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陳平安這時候才發現她一身黑衣,隱約有鮮血滲透出來。陳平安倒是沒有想到一塊小小被褥,爲何就能完全掩飾住這股濃重氣味,少年只是後退數步,問道:“道長,你要做什麼?”
年輕道人說道:“救人!她受了重傷,小鎮上無人願意救她,也怪不得他們各掃門前雪,所以貧道思來想去,覺得你有可能會是例外。”
陳平安一語命中要害,問道:“她怎麼受的傷?”
道人臉不紅心不跳道:“貧道方纔推車經過牌坊樓的時候,見這位外鄉年輕女子,竟然說是去對‘氣沖斗牛’這幅匾額進行拓碑,帶着拓包、刷子等物,蹭蹭蹭就爬上去了。至於拓碑啊,怎麼說呢,就是這麼個臨摹勾當,大體是讀書人喫飽了撐着,一時半會貧道也說不明白,反正這位小姑娘爬上去後,低頭彎腰坐在橫樑上,看得貧道心驚膽戰,只得停下來,時不時提醒她一聲小心,哪裏想到她最後仍是太過入神,冷不丁,啪嘰一下,就結結實實摔在地面上了,你也知道,牌坊那邊地面,不比你們泥瓶巷,硬得跟福祿街青石板差不多,這下可好,摔得估計五臟六腑腸子都傷到了,貧道是出家人,必須要慈悲爲懷啊,不能不管對不對?這一路過來,家家戶戶都嫌棄她一身鮮血,剛過完年沒多久,太晦氣,哪裏願意抬着她進家門,貧道也知道這是人之常情,所以這不實在沒法子,才找到你這裏來,說句難聽的,要是連你也不願收留她,貧道也不是什麼能夠從鬼門關拉人的神仙,就只能等着那位姑娘嚥下最後一口氣,再盡力找處地方,挖個坑,立塊碑,就當了事。
道人故意講得語速極快,咬字也不清晰,顯然是想着把少年給兜圈子兜迷糊了,先矇混過關再說。萬事開頭難,只要起個開頭,之後就能走一步算一步,天無絕人之路,總有柳暗花明的時候。
陳平安眼神複雜,看了眼滿臉希冀的年輕道人,又瞥了眼死氣沉沉的黑衣少女,一番天人交戰後,點頭道:“怎麼救?”
年輕道人頓時神采飛揚起來,“得嘞!有你陳平安這句話,就算成了一半,別看她看着傷勢可怕,感覺像是閻王爺在生死簿上勾去姓名了,其實沒你想的那麼誇張……當然了,方纔貧道所說也句句是真,這其中涉及到種種玄機,譬如這位姑娘的求生慾望極其強烈,另外她身上好像也有些家傳門道,能夠護住她至關重要的心竅和丹室等,還有就是咱們小鎮,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奇奇怪怪的玩意兒很多,喫了,或者抓了,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