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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點了點頭,“信的,小時候我孃親經常說些老故事,要我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句話孃親說得最多,所以我記得很清楚,其它像小溪裏會有拖拽小孩的水鬼,城北破祠堂那邊,有專門在夜間審案的冥官老爺,還說我們張貼的門神其實到了晚上,就會活過來,幫我們保護宅子。這些東西,我以前其實不太信了,但是……現在,我覺得多半是真的。”
齊靜春輕聲道:“她說的這些,有些真有些假。至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說,則很難定論,因爲對於善惡的定義,老百姓,帝王將相,和長生仙家,三者是各有不同的,所以各自得出的結論,會很不一樣。”
陳平安藏起瓷片,加快腳步,和儒士並肩而行,抬頭問道:“齊先生,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齊靜春好似看穿少年心思,平靜道:“這座小鎮,是世間最後一條真龍的葬身之所、埋骨之地。天底下不計其數的蛟龍之屬,都認爲此地氣運最爲鼎盛,註定要在某一天‘出龍’的,事實上三千年以來,出龍一事,遲遲不至,倒是這座小鎮出生的孩子,根骨、性情和機緣,確實要遠遠好過外邊的同齡人,東寶瓶洲許多大名鼎鼎的仙府道侶,他們結合生下的後代,也不過如此。當然了,也不是小鎮每個孩子都有驚才絕豔的天賦。”
齊靜春笑了笑,不在此事上深入解釋,大概是怕傷了孩子的心,轉換話題,“當初參與那場屠龍浩劫的前輩修士,幾乎無人不身負重傷,很多人便在此定居,結茅修行,可謂從容赴死,也有雙雙僥倖活下來的道侶,也有在並肩作戰後,水到渠成地結成良緣。小鎮經過三千餘年的繁衍生息,便有了如今的規模,在大驪王朝版圖上,此地最先被稱爲大澤鄉,後來被一位聖人親自提筆改爲龍淵,再之後避諱某位大驪皇帝的淵字,又作修改……”
一直把話憋在肚子裏的少年,終於忍不住了,輕聲打斷齊靜春的言語,雙手握拳,充滿渴望和期待,“先生,其實我想問的問題,是我爹孃……他們到底是怎麼樣的人……”
齊靜春陷入沉思,“既然那遠遊道人,已經對你泄露了天機,我也可以順着他破開的口子,與你說些事情。在我的記憶裏,你爹是個憨厚溫和的人,天資平平,不值得被人帶離小鎮,自然就成了某些人眼中的雞肋,被視爲一筆虧本買賣,也許是一怒之下,也許是生活實在窘迫,總之小鎮外的買瓷人,便在你爹的‘本命瓷’上動了手腳,在那之後,不但他命途多舛,也連累你和你娘一起喫苦。後來他不知爲何,無意間知曉了本命瓷的祕密,知道一旦被人開窯後帶離小鎮,就會一輩子淪爲牽線木偶,他就偷偷砸碎了屬於你的那隻本命瓷器,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一隻瓷鎮紙。”
齊靜春沉聲道:“你要知道,小鎮每年出生的嬰兒,都有個存入密檔的代號,鎮上也專門有人,會以獨門祕術,抽取出一滴心頭血,灌注於日後燒製的那隻本命瓷當中,女孩本命瓷一燒就要燒六年,男孩的更久,窯火一日不可斷,持續燒九年。孩子的天賦如何,就像是普通燒窯的瓷器品相如何,只能聽天由命看運氣,但是押注後進行‘賭瓷’的出價,很大。雖然說如今你的資質同樣平平,但是在你爹毅然決然打碎那件瓷鎮紙的時候,小鎮外買瓷人的震怒,可想而知。”
“至於你孃親,是一位性情淑靜的女子。”
齊靜春說到這裏,突然笑了,“當時你孃親嫁給你爹的時候,小鎮好些同齡人都很鬱悶來着。不過說實話,真要我說你爹孃在世時的生活細節,是爲難我了,來到這裏後,我除了教書授業,還有很多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