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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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瑤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有喜歡的就好辦!”說着披衣服起來要帶着商細蕊去喫好喫的,商細蕊聽見喫,心裏總有三分興頭。又想到戲子們爲了保養嗓子,大多偏愛淮揚菜,精緻太過,滋味不足,在這南方地界上,肯定是喫南方菜無疑了。商細蕊可是大口吃肉的山東漢子,哪喫得慣那些精工細作的魚蝦菜蔬,不由得抱怨道:“這裏沒有可喫的。”李天瑤一壁走一壁說:“我們上畫舫裏喫烤羊肉,羊肉愛不愛?船裏四面通風,省得煙熏火燎的,還有燈可看——你多穿一點兒,夜裏河面上可涼着呢!”李天瑤把要喫的囑咐了一遍給老鴇,與商細蕊攜手下行。爲了使姑娘和客人登船方便,免受風雨,香樓之下專門用青磚砌出一間室內碼頭叫做水門,水門外面一步之遙就是船舷,倒也用心別緻。李天瑤忽然道:“商老闆稍等我片刻,我去給你師姐打個電話。”李天瑤去了,商細蕊站在水門待着,像待在一件小小的囚室裏。因爲四壁空空,所以特別能夠收音,聽見李天瑤在那打電話,頤指氣使地說:“你給我老老實實在家餵奶帶孩子,少問男人的去向!……嘿!摔孩子?孩子是我一個人養的?沒有你的份呀?你不心疼你去摔,把那幾個大的都摔了!你懷胎十月不容易,我還不容易嗎?……我美着呢!和你商小師弟在一起!還有誰啊?商細蕊啊!……我睡他做什麼!我帶他來睡女人!逛窯子呢!……愛信不信!”說到這裏,李天瑤沉默下來,估計是電話那頭罵得很慘,他沒有回嘴之力,只好喊道:“商老闆!商老闆!快來給你師姐說兩句!”商細蕊很侷促地跑上樓,對着聽筒喊了一聲崔姐姐,其他一句來不及講,李天瑤就朝電話裏罵:“少他媽的盡說廢話!後悔有今天,一早就不該和我鬥!摟着孩子好好琢磨去吧你!”說罷就撂了電話,臉上的神色非常暢快,喫飯時胃口也特別的好,獨個兒喫了半斤的羊羔肉,喝了半斤的冬釀酒。
李天瑤與商細蕊這一位崔師姐的故事,在一般人聽來是很稀奇的。兩人不顧商老班主的反對執意結婚,而且婚後崔師姐就封戲了,不知情的總以爲他們是夫妻恩愛,感情融洽。事實上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李天瑤打從第一面見到崔師姐,兩人就八字不合,時時犯衝。崔師姐唱的也是生角兒,他們在臺上搶風頭,搶戲碼,可是京戲舞臺畢竟是男人的天下,崔師姐爭強好勝不讓鬚眉,李天瑤就拿男女之別來貶低羞辱崔師姐。到了臺下更加互不相讓。兩人爭風喫醋,從男人搶到女人,李天瑤勾引了崔師姐心愛的姑娘,崔師姐曾撲到某位豪客的牀上去打斷過李天瑤的鼻樑骨,鬧得很不上臺面。這當然都是聽說的事情,那時候商細蕊還太小了,不懂這些,況且家醜不可外揚,商菊貞也不許人議論。後來崔師姐和李天瑤打賭打輸了倒是真的,商細蕊親眼看到崔師姐雙目含淚,當衆發誓不再唱戲了。可是李天瑤說你嘴上發了誓,背不住我走了你就唱上了,你要麼給我當丫頭,要麼給我做老婆,我得看着你才放心。崔師姐立刻收起眼淚,指着李天瑤的鼻子說姑奶奶現在就嫁給你,你不娶你就是王八,姑奶奶折騰不死你。
梨園兒女多奇志,這種常人看着匪夷所思的情節,在梨園行裏也沒有傳唱很久,說起來都說是崔師姐脾氣太大了,李老闆又愛胡鬧,所以沒什麼可說的,一對荒唐人罷了。商細蕊依稀地對崔師姐印象還行,只因爲她是爲數不多的不做富人妾的女戲子。李天瑤嘴裏喫着大肉還不歇着,很得意地同商細蕊說自己在家裏是怎麼整治崔師姐的,使她一個接一個的生孩子,哪兒都去不了,什麼都做不成。商細蕊對這種家長裏短一點想法也沒有,哼哼哈哈兩聲,埋頭喫肉。不過窯姐兒對這種話題卻是很捧場的。她們失去了端端正正做人婦的機會,於是也希望其他人婦和她們殊途同歸,一樣沒有好結果,在那使勁地攛掇李天瑤多說一些。李天瑤喝多了,也說多了,漸漸抖上了威風,商細蕊就更不愛搭理了,被他冷落的窯姐兒此時派上了用場,攥着一雙火筷子挨在身邊坐着,替商細蕊一片一片翻騰烤肉。正在這一羣狗男女其樂融融的時候,就聽大門嘭的一聲巨響,來人把船踩得往下一沉,冷風倒灌進來,吹熄了兩支紅燭。簡直是三俠五義裏俠客一般的出場。那婦人懷裏抱着個嬰孩,身形氣勢十分彪悍,如果剪了頭髮脫去裙釵,看上去和男人也沒有什麼區別。她進得門來二話不說,衝到李天瑤面前劈手就給了一個耳刮子。李天瑤被打得糊塗了,迷濛着定睛一看,火冒三丈:“你個臭娘們兒!反了天了!”他擼起袖子還不待打回去,婦人猛然呵斥一聲:“你看我敢不敢?!”說着,居然將嬰孩從窗口捧出去騰空懸在河面上!裹孩子的被子掉進水裏了,孩子被冷風一吹,伸胳膊蹬腿哭得淒厲,他掙扎得那麼厲害,讓人擔心再過一會兒婦人就要抱不住他了。
商細蕊本來嘴裏含着一塊肉,一邊嚼一邊看,看到這裏也被震住了。更別說李天瑤。李天瑤膝蓋一軟,咕咚跪在地上,臉色慘白得說不出話來。婦人旗開得勝,把李天瑤脫在地上的皮鞋朝他一踢,命令道:“穿上!”李天瑤四腳朝天穿上了鞋子。婦人接着一抬下巴:“走前頭去!回家!”李天瑤就像受到押解的犯人,垂頭喪氣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頭,也不敢招呼商細蕊了,因爲沒有這個臉。婦人把他惡狠狠地盯了一眼,然後迅速把自己的皮毛坎肩脫下來包住啼哭的孩子,對向商細蕊卻是和顏悅色的:“十幾年沒有見面了,細伢子長得這麼大了。你在南京多留幾天,啊?過年上家來喫飯。”
商細蕊方纔躬身喊了她一聲崔師姐,心裏想,你這麼摔孩子打漢子的,我可不敢上你家喫飯去。
李天瑤人去樓空,商細蕊在窯子裏一刻也呆不住,自行去旅館歇下不提。他這趟來南京爲的是避避風頭散散心,因此誰都沒有告訴,行程安排得很祕密很低調。可是李天瑤鬧的這一出實在太好笑了,沒有兩天南京梨園界就傳遍了,問起來當時的情景,自然落不下還有一個商老闆。商老闆遠道而來,焉有默默無聞之理?隔了一天,有車子停在旅館門口來接他,是錦師父派來的人,商細蕊也沒敢發犟,就是心裏累,錦師父這人矯情,小性兒,知道他不告而來,一會兒不知要怎麼發作呢。
果然到了錦師父的宅子裏,一座帶池塘樓閣的小院,錦師父並不出面,把商細蕊晾了好久。其他做師父的看見徒弟紅火起來成了角兒,多少都有點籠絡的態度,更別說錦師父並不是商細蕊的嫡親師父。這種半道相認的師父商細蕊至少有一隻手那麼多,可見錦師父的確是愛使性子的。商細蕊那個急躁的脾氣,喝了兩杯茶就不耐煩得在屋子裏滴溜溜轉悠。門忽然一開,錦師父有請。
錦師父拿得好大的架子,撂着商細蕊乾等着,他自行在臥房裏睡午覺,這會兒披着衣裳小口抿着參茶,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商細蕊立在房中喊了一聲錦師父,像是還在他手下學徒似的。
錦師父仍然垂着眼睛,冷淡地說:“商老闆,您別呀,我不敢當你師父了。”他果然矯情上了,彷彿受了多大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