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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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鳳台前思後想,最後把心一橫,真的按時送到了貨。貨到地頭,程鳳台留心一看,這裏雖然是個後方,但是往來運作有條不紊的,哪有一點點戰事喫緊的樣子呢。九條沒有出面,派親兵接待的他們,士兵們鞠躬敬禮收拾出好飯好菜,態度倒還不錯,然而把他們看管得很嚴,一步不許多走。手下那兩個日本地圖家一到地方就跑沒影了,直到第二天凌晨纔回來。他們重新領受了九條的任務,亟不可待地想回北平與坂田覆命。程鳳台看不慣他倆一肚子壞水,偏不合作。本來走貨的到了地頭交了貨,車馬閒着也是閒着,回程的時候一向要捎帶點人蔘皮子之類的東西,這也是程鳳台對手下人的體恤,讓他們趁機掙點外快,這一次爲了拖延時間,置辦起來卻是特別的上心。路過城裏,程鳳台親自給二奶奶選禮物,買兩雙繡花鞋他要跑三家店,比女人購物還要蘑菇。買人蔘談價錢,更不是三五天之內談得下來的,急得兩個地圖家跳腳。
程鳳台想着只要在過年之前回到家就好,他忘記除了二奶奶之外,商細蕊也是會着急的。商細蕊是着急他自己,他自己這一段境遇實在是不好,回想過去十幾年,喫的冤枉官司洋洋灑灑,如果一句流言蜚語化成一滴水珠子,夠把北平城沒頂泡上三回的。唯獨“陪日本軍官睡覺”這一件流言非同小可,影響之惡劣,大大超過以往所有的威力。淪陷區喫夠了日本人的苦頭,含冤受氣的度日,這股怨憤無處發泄,老百姓撈不着真正禍國殃民的大漢奸,在戲子頭上出出氣,又安全又便宜——他橫豎是被人說慣了的,何況也沒有很冤枉他,到底有照片爲證的呢!
外省的報紙天天討論商細蕊是否變節親日,罵他的話已經相當難聽,但是誰也不敢告訴他知道。商細蕊自從臺上摔下以後,腦震盪和胳膊逐漸痊癒,只有耳鳴一直不好,歇不歇的腦子裏響起尖銳的哨音,哨子一響,就連人在對面說話都聽不清。他是唱戲的人,如果上了臺耳鳴發作,聽不見弦子那還了得嗎?商細蕊因此憂心如焚,到協和醫院,醫生把他耳道里凝結的血塊清洗出來,看到耳膜是完好的,便給他開了消炎藥喫,其他也說不出有什麼問題,去了好幾趟不見療效,藥倒喫了一筐,就再也不肯去了。他彷彿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這次的小傷要作大病,壞大事,心裏越是害怕,越是不許人提。水雲樓只以爲他心情不好,不約而同躲着他點。小來更是看慣了他狗臉一翻沒心沒肺的樣子,平常不來招他說話。自欺欺人的結果就是大家都知道他耳朵受傷,可是都不知道他究竟傷到了什麼程度。
饒是又聾又瞎,商細蕊漸漸還是發現了不對勁。先是過去千求萬求找他搭戲的同行一夜之間無影無蹤,讓小來預備好的打發人的話一句都沒用上,同行們像是有意避免與他公開接觸。後來商細蕊養傷閒來無事,去胡記麪館喫胡辣湯炸醬麪,這一口他來北平多少年了都舍不下,隔一陣子就要去喫上一趟,從老闆到小二都與他熟的。但是這天從進了店裏,氣氛就不大對,老闆與小二不復往日的熱情,猛一眼瞅見他就跟喫了一驚似的,顯得有些慌張,抬眼睛一眼一眼的瞄他,也不吆喝商老闆駕到了,很快給他做成喫食。他們怕商細蕊被認出來,盼着他快喫快走,少惹麻煩,然而一頓飯沒喫完,商細蕊還是被認出來了。一個穿灰棉襖的食客端着自己的麪碗坐到商細蕊對面,一邊大嚼,一邊盯着商細蕊瞧;商細蕊也一邊大嚼,一邊狐疑地回望過去。他常要應酬陌生人,對閒人記不住臉,食客們偶爾得見商細蕊,卻是把他的素臉記得很牢。這食客喫完放下碗筷一抹嘴,滿足地發出一聲嘆息,接着兩手撐在大腿上,佝僂着背脊,問道:“商老闆哎……”商細蕊見他是有話要說的樣子,便向他一點頭。這食客竟然滿臉痛心地說:“商老闆哎,我可是你老戲迷了,打從你在北平第一回 露臉就開始捧你了,你說你這,挺好一人,咋能和日本鬼子攪合上啊!這不糟蹋了嗎?”
商細蕊眼睛一瞪:“誰說我和日本人攪合!”
食客手一揮:“就那媽!好多人都這麼說!”
商細蕊說:“他們放屁!”
話閘一開,人們都圍攏上來七嘴八舌,但似乎不是在向商細蕊求證,而是早已給他定了罪名,勸他改邪歸正來的,說:“那照片總不能有假吧?商老闆,你要有難處和咱們說啊,咱們想轍幫襯,再難也不能靠上小鬼子啊商老闆!”
商細蕊過去和座兒客氣慣了,軟言軟語的與他們說笑,他們是沒見識過商細蕊的真面目,以爲對他付出鍾情,就是了不起的抬舉,商郎倘若有不合人意的地方,便是辜負了一份厚愛,他們最有資格率先對他做出譴責。被目光四面八方地注視着,言語夾擊着,商細蕊頭臉一熱,耳朵裏尖銳地作響,哆嗦嘴脣說:“沒有!不是你們以爲的那回事!”人們還在說着話,商細蕊聽不見了,站起來高聲說:“口口聲聲捧我這麼多年!怎麼事到臨頭,反倒相信謠言不相信我呢?國家打仗打成這樣,我再糊塗,也糊塗不到日本人頭上去!”
說得食客與周圍人面面相覷,商細蕊咬牙說:“多餘的話就不說了,您各位愛信不信吧!”一邊把圍巾纏脖子一裹就走了。麪館裏的人猶在自言自語:“也沒說他什麼呀!就急眼了你看!”另有人說:“說中了可不得臊得慌!”“中了個啥!難道真和日本人?”他們中間恰好有人帶了照片的,於是當場招呼人們傳閱辯證。也有人是商細蕊的鐵桿,看見商郎受了委屈氣跑了,忍無可忍拍案而起,揪着人衣領子幹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