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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那漆黑的身形竟开始消散。 负芒始料未及,僵硬地转头,困兽嘶吼般骂道:“是你……孟极,你这个孽畜——” 孟极面无表情将剑捅得更深:“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如何杀你。” 负芒不甘心道:“为何?创世之功,天地之主,这一切一切的尊荣与权力,分明已经近在咫尺,马上就可到手,你为何要放弃?!” 孟极讽刺道:“先将天道覆灭,屠尽苍生,再效仿神尊开天辟地,算什么创世之功?” 负芒那虚幻的形体很快便彻底消散了,如细碎的尘埃一般,随风消失。 天地间只留下他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回声回荡不止,仿佛负芒那颗不甘的野心,绵延不绝。 而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孟极手中还握着那把不知名的长剑,他久久保持着杀负芒的姿势,一动不动。 许久,他看向天际,喃喃道:“从前,是我错了。” 魔脉被封,负芒已死,从极渊终于彻底恢复了平静。 这平静,至少能持续万年。 令黎躺在雪地里,望着雷云铺陈的天空,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虽然她的记忆破破烂烂,如今元神破碎,更是时日无多,但好歹,一直记着的事做完了。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往远处走去。 孟极跟在她身后。 “你听见天边的雷了吗?”她没有回头,“那是来劈我的。你若不想被连累,还是别跟着我了,我们本也不是同路人,也不会因为你弃暗投明就成为同路人。” 身后短暂的沉默,随后,孟极道:“但终究是我,帮你杀了负芒。” 令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你说得对,终究是你,帮我杀了负芒。这是个大人情,此时若不还了,怕是要生生世世欠着了。” “你想要什么?”她问。 孟极道:“我要你的记忆。” “我的记忆?”令黎笑了,“想不到我这残破不堪的记忆原来还这么值钱。” 孟极道:“战场上怨气与魔气太过深重,我只留住了呦呦一缕残魂,太微弱了,无法转世托身。” 令黎:“那要怎么办?” 孟极:“以她过往最美好的记忆凝成记忆阵,将她放进阵中,置于灵气充盈之地,可以滋养元神。待她元神修补好,我便可送她转世托身。” “记忆阵……”令黎失神呢喃,“你是不是,曾经跟我说过?” 孟极看着她,沉默片刻,道:“谁知道呢?也许吧。” “要多久才能修补好她的元神?”令黎问。 孟极没有回答。 他没有答案。 甚至不知能不能修补好。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 竺宴当年宁肯将天酒的残魂放入扶桑,以心头血日夜浇灌万年,也没有用记忆阵,便可见记忆阵是一场多么漫长又渺茫的等待。 漫长渺茫到那么有耐心、执念那样深重的竺宴都不愿意采用。 可惜他不是竺宴,竺宴能用的方法他用不了,他就只有记忆阵这一线希望。 令黎想了一下,她还有许多与应缇之间的回忆,也记得应缇曾经如何的卑微。 汤谷之外,苦守百年只为为他求一株扶桑木、一滴心头血,而那时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荒岛之内,六十年委身陪伴,最后得到的却是毫不留情的利用与背叛。 她问:“你喜欢她吗?若是喜欢,为何要一步步害死她?若是不喜欢,又为何要孤注一掷救她?” 回答她的是孟极漫长的沉默。 他最终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令黎:“你想让她死吗?” 不想。 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她无法去等别人故事里的一个答案,她有自己的答案就足够了。 她点了下头,取出所有有关应缇的记忆,交给孟极。 孟极带着应缇的记忆离开,令黎则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天雷一路跟着她,一次次从天劈下。 不知道是雷声太大,还是天雷劈在身上太疼,扰乱了她的思绪,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又该在哪里等待自己的死亡。 她就这么伤痕累累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缓缓消失在天地间。 祝余村外, 青山连绵起伏,草木肆意生长。辗转数月,原本被刺客肆掠的山洞又重新被丰茂的草木遮掩。 无漾和葭月日日守护在这荒芜的山洞之中, 獾疏与青耕总是跟在他们身边。 记忆阵自从被那一队紫衣刺客破坏, 出现了裂痕, 便被厚重的云雾包裹了起来, 从外面无法得知里面的人正经历着什么, 经历到了哪里, 更不知里面的人什么时候能出来。 时间久了,葭月甚至没有什么信心, 开始担忧:“也不知他们还能不能出来。” “有竺宴在, 他们定能出来。”无漾笃定道。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葭月坐在石头上叹气。 无漾没有说话, 只是负手, 定定注视着空中的记忆阵。 虽然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时机。 他在等, 令黎的天罚。 记忆阵之所以毫无神力却能困住最强大的神族,就是因为记忆本身过于美好, 谁愿意从最美好的记忆里抽身?即便是竺宴, 也无法在与令黎最恩爱的时候抽身而出。 他们恩爱的时候就不要想了,只有令黎的天罚到来之际, 才会成为竺宴醒来的契机。 当年, 无漾不曾见过令黎的天罚, 他在诛魔大战中受了重伤, 等他醒来时, 令黎的魂灯已灭。 也就是说,六百年前, 令黎的的确确已经,灰飞烟灭。 在她与负芒殊死一战,耗尽元神之力加固了从极渊下封印,油尽灯枯之时,又死于天罚之下。 很难想象,她死前到底有多痛。 无漾其实不愿令黎再重新经历一次灰飞烟灭的痛苦,却又不得不期待这一日的到来。因为只有这一日,才是竺宴醒来的机会。 里面的时光无法计算,这一日不久就到了。 那一日,山洞中只听见一声凤凰的悲切嘶鸣之声,原本正在闭目打坐的无漾倏地睁开眼睛。 六百年前,从极渊下,神魔大战之中,他曾经听见过这样一声悲鸣。 凤凰的声音本应清越美妙,可是那一声凤凰鸣叫却声嘶力竭,痛苦粗噶——那是令黎在耗尽元神之力封印从极渊。 那是他对令黎最后的记忆,而后,神魔大战结束,令黎从此不知所踪。 此刻,他又再次听见了这个声音。 正在山洞外玩耍的葭月、獾疏和青耕听见声音,紧张又茫然地冲进来,便见无漾面色凝重站在记忆阵前。 紧接着,雷声从阵中传出。 由远及近,由缓至急,很快,便连整个山洞也开始震动。 “天罚……”葭月喃喃道,看向无漾。 无漾轻点了下头,沉重却笃定道:“他们要出来了。” 无漾对竺宴深信不疑,葭月、獾疏与青耕也对无漾深信不疑。一时间,四双眼睛紧紧盯着空中的记忆阵。 雷声越来越大,山洞摇晃,尘土从头顶落下。 两人一鸟一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 只见记忆阵外包裹的雾气却开始缓缓散去,獾疏兽的眼睛最尖,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是神君!” 无漾:“他醒了!” 只一眼,无漾便从那眼神中判断出,竺宴醒了。 无漾一直高高悬着的心,到了此刻总算放下,唇角露出如释重负的一笑。 他总算,不负所托…… 然而他这颗心刚刚放下一半,唇角的肌肉还未完全松懈,一只白色的兽陡然间从他的身后窜出。